听到莫晞轻佻的语气,小老头不乐意了：“你这小娃娃忒不识货！这几卷羊皮的年岁可比你大了好几轮，记载了人妖魔三界的往事，最早可以追溯到鸿蒙初开之际呢！”
莫晞撇了撇嘴,啧,敢情是个历史书呗。
她勉为其难地把那三卷羊皮卷轴拿了过来：“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
听她这样说，小老头吹胡子瞪眼：“你若是看不上，那就还给我！”
说着,就要伸手过来拿羊皮卷。
“哎,”莫晞躲开,“送别人的东西，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呢？”
“哼,我看你这小娃娃五大三粗的,拿回去也是没有耐心研读的，我反悔了,将这宝贝给你，属实是暴殄天物,还给我！”
莫晞身子无比轻盈,转瞬间后退数丈。
这老头说的没错，她向来没有看书这种文雅高洁的爱好,不过，她不爱看书，白烬尘爱看啊！
随手将卷轴往怀里一揣,片刻不耽误,她健步如飞，一头栽进了妖林里面。
跟这老头周旋了这么久，吃的东西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呢！
小老头气喘吁吁追了几步后,黄土地上，又哪里还有莫晞的身影？
他半蹲身子，手撑在膝盖上，不住喘气。
片刻之后，他一声喟叹：“后生可畏啊……”
莫晞出了蝶谷后，妖林中杂七杂八的妖气在空气中漂浮。
有了雪莲花和山珍雪茶的前车之鉴，她这次找吃的特别小心，在树上摘了果子之后，特意捉了一只路边灵识半开的小妖怪，喂它吃了几个，观察有没有异样，确定食物安全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她又淌进河流里面，摸了两条鱼回来，将活蹦乱跳的鱼封到冰块中，夹在胳膊弯里带着。
妖林中的树枝微微一动，她一跃数十里，转瞬之间回到蝶谷。
她步履匆匆，迫不及待想把食物喂给白烬尘吃。
临近那个隐蔽山洞时，她脚步一顿，虽说平时这个山洞就挺安静的，但是不知为何，总觉得现在这黑漆漆的山洞静谧无声地有点诡异。
冰原狼族野性的本能，叫她脊柱一凉，汗毛竖起。
她眉紧皱，脚步略微放缓，但仍是一步步往前走去。
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从岩壁顶端传来，在山洞里面清脆回荡。
前方夜明珠光芒微弱闪耀。
莫晞眯了眯眼睛，她出来的时候分明是把门好好关上了的，怎么现在又开了……
几步上前，视线往里面一扫，草堆上空荡荡的，那抹白色身影已经不见……
莫晞狐疑，难不成有妖怪趁她不在的时候，把白烬尘偷走了？
进到房间里面，她把冰了鱼的冰块和怀里的青果、羊皮卷轴放到石桌上。
倏尔腰部一紧，一双手从背后环上她。
“嘻嘻……”熟悉的声音从耳后方传来，莫名透着哀怨。
莫晞舒了一口气：“原来你醒……”
后面的话哽住。
噼啪两下，温热滴在脖子上，沁入衣物，一阵湿濡感。
后颈处一个激灵，只觉得酥酥麻麻的。
莫晞犹豫了一下，手摁上他的：“……怎么了？”
他将她环得紧紧的，转身都困难，手上用力，她试图掰开，却听闻他又一声唤：“嘻嘻……你怎么又乱跑了，让我一阵好找……”
莫晞控制着手上的力道，轻柔地将他的手拿开，前进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转身微微仰视他。
——秀气的眉轻蹙着，黑眸中水光熠熠，眼尾微红，正一脸委屈地望着她。
莫晞一愣，见他这幅神情，心头莫名一软，好似自己对他做了什么穷凶恶极的事情一样，但是她只不过是出去找吃的去了而已呀。
甩了甩头，她开口：“你……你哭什么？是哪里不舒服吗？”
“嘻嘻……”他上前一步，手捉住她手腕。
“嘻嘻？你这是在叫我吗？本王可不记得曾经有过这个名字。”莫晞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想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除了一脸哀怨之外，什么也没瞧出来。
白烬尘对她的问话不置可否，沉默着再次向她逼近一步，捉住她手腕的手缓缓抬起，微凉的面颊贴上她的手心。
眯起眼睛，皎月般的面庞上泛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抓住你了。”
笑得像是一个偷吃到糖果的孩子。
莫晞无奈，目光落在他抓着的手腕上，贴心地没有挣脱：“嗯，你真棒，竟然能抓到我这只日行千里的冰原狼王。”
他乖巧地蹭了两下后，声音略微哑然：“我一点都不棒，也一点都不厉害。”
就像刚才，从黑暗中醒来，见到山门外空无一人，竟然就觉得天塌了一般。
暗无天日。
倘若不是她主动回来，凭借他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再次捉住这只手的吧。
思及此，他垂眼，握着她的手固执地紧了紧。
“你怎么不厉害了？你看你有一双巧手，雕刻出栩栩如生的木偶人，你有一副昳丽的容貌，让人看了赏心悦目，你还有我这样一只强大的契妖，足以在契妖大陆上横行霸道！”
莫晞轻轻用力将手从他掌心挣脱出来，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子骨弱了点，我最担心的还是你的身体。”
走到石桌边上，她拿起一颗果子啃一口：“我出去带了好多吃的回来，你先前肯定没吃饱，快来吃点果子充充饥。”
脚步渐近，但是白烬尘没有去拿桌上的果子，而是到莫晞面前，倾身张开檀口，就着她啃过的果子咬了一口。
莫晞咀嚼的动作一顿，瞧着他明眸皓齿、眯眼浅笑的模样，不自觉呼吸一滞。
莫名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并非印象中羸弱的男子，而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过来蛊惑人心来的。
狐狸精咽下口中的果肉，眯眼对她笑了一下，神色看上去有几分疲惫。
“嘻嘻，到凳子上坐好。”
莫晞身子倏尔一凛，知道自己又中招了，腿自己挪动起来，一屁股坐到石凳上。
白烬尘站着，她坐着，于是他居高临下望着她：“你太不乖了，老是乱跑，该罚。”
他拿出火折子将地上那堆柴火点燃，黑眸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唔，便罚你吃我做的烤鱼吧。”
莫晞：“……”
这也能叫惩罚？
点完火，他起身搬起桌上一块冰着鱼的冰块，放到火堆旁，静静等待冰块融化。
等了一会儿，他转头对莫晞道：“稍等片刻，很快便好。”
“……”
如果你命令我把冰块解冻，可能会远比火慢慢暖化效率更高。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也只能听这位任性的主人的话，慢慢等了呗。
在那条鱼周身的冰即将尽数融化的时候，白烬尘拿起匕首，垂眸开始削木头，手法熟练，很快削出一根细长的木签子，而后拿起那条鱼，木签子从鱼嘴巴一只捅到尾巴尖。
接着，把鱼放到火上烤。
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响，泛起的烟雾惹得他不住侧过头低声咳嗽，咳完以后，继续盯着火堆，翻转鱼肉。
待冒出香气后，他尝了一口味道，细嚼慢咽，接着起身来到莫晞面前。
“嘻嘻，来，吃。”
烤鱼凑到莫晞嘴边，扑鼻的香气令她食指大动，一下子就把木签子上的肉啃完，鲜嫩的味道回味无穷。
见到木签子上空余一副鱼骨头，白烬尘眉眼弯弯，掰下一根鱼刺，放嘴里嚼啊嚼，表情餍足极了。
莫晞：“……”
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再烤一条啊，吃鱼骨头什么的……你以为你是陈囡囡吗？
显然白烬尘听不见她的心声，把那根鱼刺吃完以后，他皱眉嘟囔：“太硬了。”
硬你还吃了这么久！
莫晞当下的心情就如同第一次看他吃冒芽土豆那般无奈。
随后，白烬尘把那副鱼骨头小心翼翼地从木签子上拆下来，放到石桌上摆好，煞有介事道：“嘻嘻吃了我做的烤鱼，我要保存起来珍藏。”
他打开石桌上的一个罐头，刷子蘸取里面的液体，仔仔细细把那副鱼骨头刷了个遍。
莫晞：“…………”
她试着转动眼珠子，打量这山洞里的景致。
“回忆碎片”中见到的那个堆砌了森森白骨的角落里，全然没了一根白骨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大白狗。
圆眼睛、翘尾巴再加上上扬的嘴角，看样子，分明就和她之前占据的那只萨摩耶的身体别无二致。
萨摩耶的身体保存完好，至少外面雪白的绒毛蓬松柔软，一点也不像是在这山洞里摆了五年之久的。
白衣少年哭着剥下这身皮毛的景象骤然浮现眼前。
莫晞心中只觉得一阵酸涩。
她只身来到这个陌生世界中，心中想的就是能够早日完成任务，回到现世，也从来没想过要和这里的人产生什么交集或羁绊。
但是，好像不知不觉中，在她都没有察觉到的地方，那位少年渐渐把她看得很重要。
附身在狗子身上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她都是觉得憋屈的，因为真的太弱小，很多事情只能逆来顺受，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很重要，在魂飞魄散的那一刻，她也没想过会有谁特别留恋自己，所以即使灵魂分裂痛苦万分，她走得也特别坦然。
成为极地冰原狼王后，各方面和狗子时期相比，都有不少提升，不仅灵力强大，而且身为狼王受尽族人爱戴。
族人对狼王那份沉甸甸的情谊，让她羡慕。
但是那是对冰原狼王的，他们爱的是她占据这幅身体之前的那个人，而不是莫晞。
在这个契妖大陆的世界中，没有人会跟“莫晞”产生什么牵扯，因为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终究是要回去的。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尽然是这样。
白烬尘将封液在鱼骨头上刷好后，将鱼骨头摆在一边晾干。
他拿起桌上一颗果子，走到莫晞面前。
“嘻嘻，”指尖银白色丝线迸射而出，眨眼间将果肉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来吃果子，啊——”
玫瑰色的唇微张，示意莫晞把嘴张开。
因着“言灵之力”，莫晞的下巴一动，紧接着一块果肉摁到她嘴里。
葱白的指尖扫过她的齿贝，白烬尘漂亮的桃花眼流光溢彩：“真乖。”
任由嘴巴自动咀嚼，莫晞抬眼望着眼前人。
突然明白他为何会叫她“嘻嘻”了，因为他等着的，一直是一个“莫晞”而已，无关什么狼王不狼王。
甜美的果汁淌进喉咙，软糯的果肉滑进胃里。
心里也莫名泛起一丝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