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雨,连绵而潮湿。
下午四五点钟,刚升入二年级的国小生伏黑惠撑着伞走在大他一届的姐姐伏黑美津纪身边,低着头看着雨点在地面的水泊上泛起涟漪,心里想着晚饭的内容。
有别于一般家庭里的孩子,在他和美津纪组成的小家庭里,没有长期驻守,照顾他们生活的监护人。
更神奇的是,他们这两个相依为命,依偎在一起的孩童,甚至除了相同的姓氏之外,根本没有其他联系。
之所以发展成现今的状况,是两三年之前,伏黑惠的混账老爸草率地决定和一个姓伏黑的女人结婚,然后改了自己的姓氏和前面不知道和哪个倒霉女人生下的儿子的姓……其实在那之前,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然而会和混蛋结婚的女人本身也不靠谱,甚尔结婚之后就把儿子丢给‘妻子’负责,婚后没多久就彻底消失,连影子都不见了。
津美纪的母亲忍耐了半年,卷光家中财产,甚至把亲女儿也抛下,自己跑了。
甚尔那个家伙,会带来不幸。
惠不止一次这样想,他对津美纪怀有歉疚之心,觉得要不是甚尔带着自己闯进她们家里,也许她妈妈还不至于抛弃亲女,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只留下我也好,伏黑女士为什么不肯带走津美纪呢,她明明是个好女孩啊。
今年才八岁大的惠如此般忧心忡忡。
“你该不会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吧?”
略大些的女孩回头看了他眼,担忧道:“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惠是个瘦小且沉默的男生,而且还是个小酷哥,不理人的时候很有种‘你们这些垃圾离我远点’的气场。
津美纪很清楚,这种小孩是很容易被欺负孤立的,况且他们才转来现在的学校不久。
“没人欺负我。”伏黑惠抬起小脸,沉郁郁地说。
津美纪反而觉得自己猜中了,“哈,你不会又和同学打架了吧。”
惠不说谎,也不爱辩解,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津美纪忍耐了下,最后只说:“要想和同学成为朋友的话,只靠拳头可不行……你得注意分寸。”
谁想和他们做朋友,井水不犯河水不就好了。惠心里这样想着,明智地没有说出口。
“那个,惠,你还记得五条先生,他上次来看我们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吗?”
细密的雨声里,女孩子细细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漂浮。
惠闷闷地说:“好像快一个月了吧,谁记得清楚。”
“那惠觉得,五条先生,算是我们的家人吗?”
“不算。”惠毫不犹豫。
两个孩子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不健全家庭长大的孩子,通常会长成两种类型。一种是惠这样,对大人失望透顶,完全不再抱有希望,另一种则像津美纪一样,越是缺少,越是渴望。
细密的雨声里,两个人沉默地走了十几分钟,到了一处民居小区的楼下。
津美纪抬眼一看,小声而惊奇地说:“惠,快看啊,那边有个好漂亮的姐姐。”
惠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一道纤瘦的,穿着黑色裙装的少女身影。
她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紫黑色的卷发披散下来,直垂到腰际,她皮肤很白,精致秀丽的面容半掩在伞沿下,配合阴晦的天气和雨,其实看得并不真切。
可就这样一眼望过去,也没人会怀疑津美纪关于她是个美人的判断。
那种带着侵略性的,轻易能占据全部视线和注意力的气场确实非同常人。
这家伙看起来是个麻烦……
说不清缘由,年幼而敏感的惠在心中下了这样的断语,他还留意到这位姿容昳丽的女性,上衣钮扣上带着漩涡状的特殊标记,心里不由有了猜测。
两个孩子留意到希音的时候,她也同时注意到了他们。
她抬起脸,轻启唇瓣,笑着道:“你们是惠和津美纪吧?”
年轻貌美的女性是最难激起陌生人警戒心的,况且津美纪本就是善良热心的个性。
“是的哦,大姐姐找我们有什么事吗?”她仰起小脑袋,欢快而热情地答道。
这个资料上身世堪怜的女孩居然是这种个性,希音不由有些意外。
她的视线掠过津美纪,望向眼津美纪身后,用戒备中夹杂不爽眼神打量自己的惠——这孩子的反应,才是情理之中。
“我是前不久才取得你们监护权的五条悟,他的同僚,从前也认识惠的父亲。”
惠听到有人提及甚尔,顿时皱起眉来。
“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甚尔了。”
希音语焉不详地对他解释:“甚至是上星期才听五条提走,说他离开前,曾表露过希望由我来照顾你的意愿。”
惠抬头望她,“可我们的监护人不是已经被改成五条悟了吗,他反悔了?”
反复无常,不负责任的大人,让还是个孩子的惠被迫游离于全国各地,常要和完全陌生的女人生活在同个屋檐下。
这种事对惠而言已经是常态,即便如此,他依旧对此深恶痛绝。
况且,现在他和津美纪生活在一起,对他而言,这个从没被正面叫过‘姐姐’的女孩,已经是不想失去、必须守护的家人了。
“五条来找你,应该是二十多天以前的事了吧?”
希音并不介意他排斥疏远的态度,只柔声道:“你见过他几次呢?”
“他是个相当繁忙的人,就算以后,恐怕也很难抽出时间照顾你们姐弟……可是你们俩现在才只读国小而已,无论如何,也需要更尽责些的监护人吧。”
“我觉得他挺好的,这样下去也还不错。”
惠这句话倒不违心之言,神出鬼没,并且个性令人无语的五条悟,从突然出现宣布接手他之后,出现在他和津美纪面前不超过七次,但这不代表他不管他们。
他请专人了解了他们的学习状况,把他们从费用低廉但环境恶劣的学校转到了环境天差地别的私立小学。
并且让他们从廉价的出租房里搬去了环境优美宽敞的高档小区。
希音惊讶地看了看他,继而笑道:“先上去再说吧,我有准备晚饭……顺带一提,惠你喜欢的五条也有在哦。”
*
推开房门,稍嫌吵闹的电视声响和温暖的饭菜味一起迎面扑来。
惠木着脸望向坐在沙发正中,舒展四肢,因为个头和外貌都太过显眼,存在感强到爆的白发术师,嘴角抽搐,眼里透出无言的嫌弃。
是的,到目前为止,惠对这个出现在户口本上的监护人都感觉良好——前提是他不要出现。
“五条先生,最近忙吗?”
津美纪眼睛一亮,高兴地跑到五条悟身边问好。
“忙啊,忙得快要死了。”
五条悟推了把墨镜,打量了一眼他的被监护人,“津美纪还像从前那样活泼有朝气,一点都没沾上惠的阴沉,真是让人放心啊。”
他用昂扬的语气称赞。
我这么阴沉还真是对不起啊,惠瞪着他不说话。
五条悟选择性地忽略了他无声的抗议,指了指希音,对两个孩子说:“这家伙有向你们解释清楚了吧?我超忙的,而且以后也会继续忙下去,没办法,能者多劳。”“和我相反,她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大闲人,相当胜任照顾你们的工作哦~”
是通知,不是商量。
惠不爽地想,说到底五条也只是个不负责任,任性妄为的家伙,和他的混账老爸说不定也没有区别……是不是大人都像这样呢?
不,起码他以后,绝对不要变成这样的大人。
白发的咒术师瞥了他一下,拍了下手,大声道:“惠不要误会哦,虽然从今以后,照顾你们的工作由她负责了,但你的所有权还是在我这里。”
“因为某人只是个出身败落世家,空有大小姐名头,实际上相当贫穷的家伙,支付不起十亿元,因此充其量也只是个上赶着做杂活,帮我照顾小孩子的闲杂人员,不用太放在心上。”
太垃圾了,居然说得出这种话,菩萨也会生气吧?
惠眼角抽搐地看着他们的新监护人,露出温婉却黑气四溢地笑容。
她说:“十亿元确实数额不小,我一时也凑不出来。”
然后望向他和津美纪,无奈道:“不过小孩子不用管大人的这些事,从今起,我会尽力担负起监护人的职责,你们也不要怪五条,他确实是太忙了。”
“所以我和惠有两个监护人了吗?”
津美纪神经大条地忽略掉她这两个年轻监护人之间波涛汹涌,针锋相对的气氛,兴奋而欢快地说:“五条你和这位姐姐,是恋人吗?”
这个问题让空气凝滞了一瞬。
高个子的白发术师放下腿,表情有些严肃。
希音轻描淡写道:“不是哦,我们只是同僚而已。”
五条悟阴阳怪气,“虽然也算是同僚,但也差不多是敌人了吧?”
希音在餐桌前拉开座椅,示意孩子们坐下吃饭,细语轻声地说:“我们怎么会是敌人呢?”
无奈的轻盈的语调,却又隐约透出针尖般,难以捉摸却让人不适的锋芒。
“我们至多是有些想法上的不同而已。”
惠和津美纪都是长期生活在割裂、不安定家庭氛围的孩子。
惠觉得大人间的事,他管不到也没法管,只埋着头努力填饱肚子。
失望过无数次,却依旧对明天抱以期望的津美纪却端着饭碗,异常担忧地看着他们两个。
希音于是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微带谴责地盯了五条悟一眼,安抚她道:“别看我们这样,在之前可是做了四年同期的,不管是互相配合还是一起战斗,都是有过的哦。”
五条悟点头搭腔,“没错。”
然后话锋一转,“结果现在一个成为最强,一个是变成凑数的……一心一意要向烂橘子看齐的家伙,是叫青橘子吗?”
他吐着舌头呕上了,“最讨厌橘子,恶心死了。”
津美纪放下碗,有些勉强地笑道:“你们会一起过来看望我们,不管怎么说,肯定是不错的朋友吧?”
五条悟伸出修长的食指摇了摇,“才不是,我和这家伙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话没说完,他手机响了,是监督打给他的,又有新任务来了。
好在这次没急到火烧屁股的份上,白发的术师顾不上说话,用战斗速度解决了晚饭,急匆匆地走了。
看他这副样子,惠翻了个白眼,心里的嫌弃到达峰值。
这天下不靠谱的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子——吃着女人做的饭,没准还睡在她床上,更恶心的说不定还要花她的钱……五条太有钱了,这点倒是可以排除。
总之,碗还没放下,各种嫌弃挑剔就已经来了。
不是嫌她个性不够温顺,就是不够有钱,或者是料理做得不好吃,又或者太弱……然后拍拍屁股,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