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霄老远就看见有个惴惴不安的少年跪在台阶下面。
他不紧不慢地晃进大殿，路过殿中央时顺手扶了把，让少年站直些，干脆停下打量起对方。
少年身型偏弱，个子倒是高，更显得他竹竿似得瘦。
不过纵使脸色透着蜡黄，那张脸也没打上多少折扣，飞眉入鬓，眼如朗星。
细细看来，少年眉目间确实带着点洛星雨的影子，弄得谢霄突然有点怀念。
洛星雨是他的师姐，早些年和他关系一直很好，资质也是上上。可是修为却停在筑基后期，多少年未进半步，不久之前寿终正寝，归于天地。
他好像有点被谢霄的毫不掩饰的打量吓住了，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下去，整个人也向后缩了些。
“站直了才好看。”这样说着，谢霄稍微拍了下他的背脊，“叫什么呀？“
其实他是知道少年的名字的，因为这个世界源于一本点家小说。
少年叫庄岑，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龙傲天本天。
他是洛星雨双胞胎姐姐的后代，也是洛星雨临终前忽有感应，卜算到的与她仍有关联的唯一血脉。
正是因为这点血脉关系，加上他过得又实在凄惨，前去暗中照看的弟子才会动恻隐之心，直接把人带回了山。
而他谢霄，则是庄岑前期最大的外挂加金手指。哪怕飞升，也影响着后续剧情的发展，堪称书中线索人物。
谢霄没看过小说。是这个世界的秩序，也就是天道，以飞升回家作为条件，告诉他这些事情的。
开始他还有些不爽，可看到庄岑之后，诡异动了恻隐之心。
少年嘴唇嗡动，黑亮如星的眼睛里闪着慌乱与不知所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无端让谢霄想到奶狗一类的生物。
总之很难让人把他和龙傲天联系到一起。
踟躇了有一会儿之后，他乖乖报上姓名。
“庄岑是吧......”
然而还未开口聊上几句，二师兄便冷冷地呵止了他，警告道：“师兄还在。”
二师兄叫路远，和谢霄关系比较微妙，他口中的师兄沈衡，则是上青山现在的掌教。
上青山四个弟子，沈衡排第一，谢霄最末。
可不管沈衡在不在，谢霄都是这个样子。他和洛星雨的革命友谊，就是在和路远唱反调的时候结下的。
“我知道师兄在，老远就听见声音了。”谢霄懒洋洋道，“他就是师姐的后人吧，你们准备如何？”
他动了动眼皮，抬头看向大殿上的沈衡和路远。
路远皱着眉，显然是顾及着外人，才没有直接出言训斥他不守规矩。
沈衡还是那副样子，披着大氅，乌发白袍，面无血色地坐在轮椅上，膝前横着柄乌沉沉的木剑。
视线相触，那张脸上露出一个瞧着惊心动魄的笑来，木剑也发出沉闷的嗡声。
谢霄知道这是在叫他过去。
沈衡在修类似佛门闭口禅的神通，很久没有真正开口说过话。
或者说，他所有想说的都由横在膝前的那柄剑代为传达。
在不用纸笔的前提下，整个修真界能和他顺利沟通的只有谢霄。
——谢霄天生便能听懂剑吟，感知剑的情绪。
但他目前的注意力全在庄岑身上，便轻轻朝对方摇了摇头，转而道：“方才我与他接触，发现他资质上佳，堪称美玉良才，只是发现得晚了些。”
根据骨相，庄岑已经十七了。
不管资质如何，这个年纪才踏上修行，都已经迟太多了。
“……你要收徒？”路远面色乍然古怪。
他担心谢霄胡闹，想一出便是一出。
无论怎么看，他都不觉得谢霄能当好别人的师父。
在路远心里，哪怕再过上几百年，谢霄也还是那幅恨不得把天下第一写在脸上，张狂到没边，还冒失又毛燥的小破孩。
他要是能教好徒弟，五灵根都能飞升。
谢霄挑眉，反驳道：“谁说我要收徒了？”
在刻意拖长的调子中，他没有错过少年略显失望的目光。
“他是师姐后人，我代师姐收个关门弟子怎么啦？”
洛星雨已经兵解，转世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还不是光凭谢霄一张嘴说？
再说，拜师却无人授业解惑，显然是对庄岑的耽误。
“胡闹！”路远下意识脱口而出，恨不得当场拔剑教训他一顿。
谢霄也清楚他的修行方法只适合自己，不过他肯定不会在路远面前低头。
加上身后传来的目光里还藏着小心翼翼，生怕被觉察到的期待。
他觉得这个师侄自己今天收定了，路远的话甚至都没进脑子。
稍加思索后，他这样开口道：“这不简单？修行跟着我，有困惑便去查书问人，每月份例老二你帮他匀一份便是。”
从容说出自己的打算，谢霄才笑看向沈衡。
说好听点，路远守规矩；说难听点，路远死脑筋。
能不能代洛星雨收徒，还要看大师兄怎么决定。
只要沈衡点头，路远哪怕一时半会绕不过来，也不会说出反对意见。
青年眼中带着三分笑意，满是狡黠，怎么看都透着不嫌事大的促狭。
“大师兄觉得如何？”
他平日里都是直接喊沈衡师兄的，每当大师兄这个称呼出口，都代表有所图谋。
可偏偏这么多年过去，沈衡依旧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当年谢霄被收入门派的时候，路远和洛星雨都在门外游历，师父忙着飞升，一年半载都不见人影。
人只能交给他来带。
他亲眼看着玉雪可爱的团子成长为如今这般潇洒风流的不世剑修。欣慰尚且来不及，又哪里舍得呵责？
沈衡略微颔首，算是默许。
路远吃个暗亏，不服气：“你就纵容他吧。”
“二师兄记得给咱们师侄留份例，我回头差仙鹤去取。”
目的达成，谢霄心情不错，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和路远针锋相对。
他不这么喊还好，一喊路远就来气。
心情好了喊二师兄，平时没大没小喊老二，要不是打不过，他早就用棍棒让谢霄长记性了。
气得路远拂袖而去，甩下一句狠话，“你看着办。”
沈衡噙着笑，无奈地摇摇头，也推着轮椅缓缓离去。
谢霄对两位师兄是两个态度，当下便想去送他，“还是小竹峰吗？”
小竹峰上有一处天然温泉，佐以草药，是沈衡平时疗养的地方。
木剑发出断断续续的啸声，沈衡拒绝了他。
“既然替你师姐收了徒弟，便先去将人安顿好，莫丢了礼数。”
“这有什么好冲突的……”谢霄摸鼻子，却听话地没有跟上去，而是抓住庄岑的手，带他前去安顿。
他想了想，斟酌介绍道：“刚刚坐轮椅上的是你大师伯，叫沈衡。”
“脸黑的那个，你二师伯，早些年和你师父不太对头……加上你师父刚走没多久，应该也不是故意让你跪那儿的，他那人可固执。”
“至于我嘛……”
话锋一转，谢霄指向自己，笑眯眯道：“我是你小师叔，谢霄，接下来你会跟着我修行。”
至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倒是没有过多介绍，只含糊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日后你就知道了。”
“反正，你只要记住一点——这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求不得的好机会。”
从方才起便一言不发的庄岑，终于轻轻应了声，嗓音带着哑意：“师叔好。”
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什么。
三岁学剑，十八岁悟道，百岁登天字高台，留名剑阁，当今正道第一人……
牵着他的，是种种荣誉加于其身的传奇，也是他求而不得，魂牵梦绕的小师叔。
直到刚刚被谢霄握住手，庄岑才确定这不是梦境，心中大石咣当落地。
少年悄悄用手指刮了下他温暖的掌心，似乎在确认什么。
感到好笑之余，谢霄对他的好感又上升不少，问道：“很紧张？”
庄岑摇头。
他不紧张，只是太意外了。
没想到自己还能回到过去，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谢霄。
任由谢霄牵着，少年表现得内敛而乖巧，只有那双写满疯狂与偏执的眼睛透露出几分势在必得。
......他的师叔。
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