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朝低估了顾归尘非要让自己吃药的决心,哦,不如说,从认识这人一直到现在,这家伙就在不断刷新自己对“固执”这个词的认知上限。
他昏迷了足足三天有余,时不时就要喃喃“吃药”两字,若不是实在伤得太重,洛朝绝对有理由相信,他能蹦起来卡住自己的脖子把那些丹药灌进去。
更没想到的是,三天之后,他虽没能蹦起来,却爬起来了——
那是一个傍晚,洛朝坐在他旁边打瞌睡,一个没留神睡沉了,醒来一看,当即心中就是一惊:人呢?
直到把目光转向山洞外,竟然一眼就看到某人迷瞪着眼睛,面前放着个丹炉,灵火已经点起来了——
不是,你居然在炼丹?
都这个时候了还炼丹?
结果,顾归尘不仅拖着残病伤体、生生把丹药炼出来了,还非得盯着洛朝把那些丹药吞下去,才能再度放心地……
晕过去。
洛朝:“……”
你怎么就不把自己的脑子也扔到丹炉里去炼一炼呢?
说不定你这无可救药的蠢就治好了?
都伤成这样了,正确的做法难道不是先治自己的伤?
给我吃那些破丹药有个毛线用处?
你真的觉得凭一些丹药就能困住我?
……
洛朝积了一肚子的火气,却没法发泄出来,因为,他仔细观察了一番,竟发现这家伙的一切行为,全是凭本能与意志在支撑。
所以,除了面前那个丹炉以外,顾归尘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这当然和他本身的思维缺陷也有关联,但如今重伤之下,他的这种缺陷竟体现得更明显了。
除非再度把人给打晕,否则,洛朝还真的无法阻止他做什么,骂他,他也听不见,真要把人敲晕吧,又下不去手——
最后竟拿他毫无办法,只能任由这人去折腾了。
不过,这家伙的伤情确实一天天在好转,体现出来就是:每天清醒的时间更多了,尽管那些难得醒来的时间里,都在忙着炼丹画符——
做这些在洛朝看来,完全是无用功的事情。
而且,虽然不知缘由,但洛朝发现,顾归尘的伤情恢复速度要快于常人,之前在寒鸦月见的灵湖里,他琵琶骨和肩头的伤,愈合速度也异常快——
洛朝猜测,这多半是他所练心法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也有可能是特殊的体质带来的益处。
就是不知道顾蔓箐后来,究竟给这傻子安排了怎样一条修行之路。
约莫是半个月后,顾归尘终于能再度御空飞行了,平常这人飞行并不御剑,因为不需要,但如今受伤了,竟开始借灵剑做依托,减少自身消耗。
于是,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日子又恢复成了最初的样子,顾归尘拎着洛朝到处飞来飞去:采药、炼丹、画符……
唯一的不同之处是,这人清醒时间渐长后,炼完洛朝需要吃的丹药,还会炼自己疗伤用的药,每天也需用大把的时间冥想调息——
这让洛朝恍悟过来:只怕之前这人受伤,并非只伤及身体,神识怕也是受损了……
那天玄武被惊动,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打斗场面是怎样的,洛朝并没看到,因此,现在才意识到这人元神有伤……
也对,否则身体伤得再重,神智也不至于那般混沌,唔,就像完全傻了一样。
但顾归尘清醒是清醒了,洛朝却觉出无聊来:
只因这人病着的时候傻乎乎,自然天天有乐子可寻,如今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哦不,应该说是,比没受伤前愈发面无表情了。
最开始时,顾归尘固然一贯冷漠,但洛朝到处作、天天惹事生非,他就是面色再古井无波,眼神里也总透露出一点嫌弃、厌烦……
嗯,虽然都不是什么友善的情绪,但也总比现在这幅样子活泼一点:
如今,他是个没好全的伤患,除了必要的炼丹画符以外,就是专心调息疗伤,这么一来,不仅神情冷冰冰的,连个多余的眼神、动作都没有了——
无论洛朝在他身边搞出怎样大的动静,这家伙都能无波无澜、视若无睹。
洛朝托着下巴盯着那老僧入定一般、全然不为外物所动的某红衣人看,忽然觉得:你还不如一直就傻着呢。
嗯,现在这日子,成天就是吃丹药,唔,老子都吃厌烦了,炼来炼去就是那几种丹,你哪怕换个口味也成啊。
唉,究竟要怎么找点乐子呢?
洛朝一脸百无聊赖,支着脑袋昏昏欲睡,脑子里却依旧在思索着要怎么搞事——嗯,哪怕到了梦里,也不能忘记要搞事。
他困得下巴一点一点的,只因现在刚好是易困倦的午后,而两人此刻已经离开了川明湖区域,在一片山林里落脚。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顾归尘近日一直在向南走,而南面的尽头,则是整个秘境的出口。
没了清凉的湖风,加上如今才是夏将尽、秋未至的时节,山林的空气便有些闷热。
洛朝窝在一棵大榕树的树荫底下,身下是软绵绵的茂盛青草,躺在上头很舒服,那困意便愈发深了。
树叶摇颤中,暖金的光影洒落在他身上:
不闹腾的时候,这个年岁的洛朝看上去便很像一位阳光开朗的无害邻家少年,甚至,此时困得厉害,双手托着下巴,眼皮子上下耷拉个不停,显得睫毛在阳光里闪烁着,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看着毛乎乎,很想让人上手撸一把。
平日束起的高马尾这时有些散了,好几绺黑色长发就披散下来,胡乱飘在额前,衬得他尚且稚嫩的脸庞十分柔和——
一幅睡眼惺忪、温软无害的乖巧模样。
洛朝眯着睡眼,看向不远处依旧专注炼丹的顾归尘,内心叹道:算了,睡了睡了,反正再怎么搞事,这人也连个眼神都不会给。
他便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把脑袋全埋到松软的草丛里,正打算就此倒头睡过去,不想竟一眼瞥到右手腕上的小铃铛……
不由目光一顿,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很快,他脑中就灵光一闪,眼睛唰地一亮,笑容堪称灿烂,可又带着一丝恶劣:“嘿嘿……”
看到自家尊上那熟悉的搞事前奏笑容,琅琊心中顿时就一下咯噔:要遭,尊上怕是又要被打了!
但终于想到办法的洛朝却心情甚好,他从草地上起了身,探脑袋又瞅了瞅不远处的顾归尘——嗯,依旧全神贯注在炼丹,绝对注意不到自己。
然后,他才开始掂着脚,做贼一般悄摸摸向远离那人的方向退,一边退,一边在心中数着步子,抿着唇憋着笑,脸上的神情却带点掩饰不住的小兴奋。
等数到七百多步,果不其然,神念里响起了轻微的铃声……
洛朝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跑远点,让铃声更大一点,就看见本来低头认真炼丹的顾归尘,竟一瞬间寻着铃声转过头来,目光直直迫视着那头的洛朝——
即使隔了有点远,洛朝看不清他具体的神情,可依旧能感受到那目光中隐含的警告意味。
洛朝见此,轻哼一声,又往回迈了一大步,那神念中的铃声顿时就止歇了,同时,顾归尘也再度低下头去,继续炼自己的丹。
没想到,一刻钟后,铃声居然再度响起,可顾归尘才抬起头向远处的少年望过去,那铃声就骤然消失了……
他于是默默盯着洛朝看了一会儿,最终居然并没有作声,而是再度低头炼丹。
满以为这家伙会直接怒而拔剑、并过来找人的洛朝:“……”
哟呵,想不到你还挺有耐性的啊。
他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好看,双眼深处却带了点较劲儿的意思,想着:那咱们就比比,到底是我更烦人,还是你更耐心!
半刻钟后,铃声再度响起……
又半刻钟后……
又四分之一刻钟后……
……
短短半个时辰,顾归尘至少已经被打断了三十多次,他的内心深处大概并不想理会洛朝,奈何这铃声直达神念,根本无法忽视,其次,他也未必不担心人真的跑了。
于是,只能频繁抬头看人,又低头继续炼丹,还好,他的耐性大概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除了眼神里已经透露出一些厌烦之外,连神情都没有太大的波动。
而在场的第三位仙剑本剑,目睹了自家尊上做出了一番如此脑残的举动——简直和三岁孩子不断摇铃鼓、喊着“妈妈看我”没啥两样,她已经完全木然了,想着:嗯,尊上啊,虽然这话是大不敬,但是,您看上去,真的超级欠打。
好好回去在榕树底下舒舒服服睡个觉不好吗?
在这里作死找个什么揍哦?我看您今天是万万逃不过一顿剑柄夹击了!
琅琊并不知晓的是,顾归尘连些天来,被洛朝以各种方法戏弄闹腾了无数多次,早就心如止水,且已经缓慢摸索出了一套应对方法:不理会,就意味着不会有更大的麻烦发生——
如果还是有麻烦,那就打一顿了事。
洛朝这头,却依旧没有放弃,不仅如此,他还在全神贯注盯着顾归尘那炉丹药——这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他盯着丹炉下的灵火看,悄悄在心里估算着时间。
终于,待天边的晚霞刚刚烧红,洛朝暗道一声时候到了,他露出一个十分不怀好意的笑容,又朝远处默默炼丹的顾归尘狠狠瞪了一眼,然后,干脆利落转身……
拔腿就向更远处跑去。
随着距离的拉远,神念中霎时铃声大作,比先前那些轻微的响动要震耳得多,但这不是洛朝现在最想听到的声音: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中默数着,数到六十二,果不其然,身后传来“轰隆”一声炸响——
顾归尘即将出炉的那锅丹药,在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成丹时刻,炸了。
听见这昭示着计划成功的一声巨响,洛朝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他也不再跑了,直接就笑倒在草坪上,哈哈哈个不停,笑得眼泪花子都出来了,就差满地打滚了。
琅琊则完全不懂自家尊上哪里来的心情笑:您就要被打了您知道吗?!
果然,那声炸响刚刚过去,笑倒在地上的洛朝还没缓过气儿呢,就见远处一道红衣身影凌空飞来,他手持一柄没有出鞘的剑,神情隐怒,目带戾气。
这头笑到打嗝的洛朝才从地上支起半个身子,却抬头就看到当头一柄剑直直打来,他想也不想,捂住脑袋就往旁边一滚,躲开了这第一下打。
他方才畅快笑了半天,此刻心里终于开始有些惴惴:
嗯,因为顾归尘很少亲自动手打人,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心念御剑,用剑柄敲打几下完事儿……
他开始亲手拿剑打人,也就是最近十几天才开始发生的事儿,原因有二,一是洛朝被剑柄敲打多了,躲避技能居然日渐熟练,他有时面上看着痛到嗷嗷惨叫,实际上,那剑柄就是擦着他的脑袋边儿过去的,根本没打着;
二是,顾归尘有时候实在被气狠了,非得亲自动手不可。
所以,一旦他决定要亲手打人,那可是非常疼的……
洛朝抱着脑袋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满头满身的草屑,面色苦兮兮,内心并不想挨这顿打:
哼,你不理会人就算了,居然还要打人!
无论是为了挣一口气,还是纯粹不想挨痛,他今天都万万不能受了这顿打!
正如此想着,第二下打当头而来,未出鞘的剑在耳畔带起了尖锐的破空声,一瞬间,洛朝发挥出平生最高的机动,一个猛跳,又把这一剑勉强躲过去了——
只擦到了一点脑袋边,稍微有点痛。
这一剑根本没打着,可洛朝竟突然抱紧脑袋向天惨嚎起来,那声音,要多凄厉有多凄厉,仿佛受了巨大的疼,委屈心酸到闻者落泪。
他一边嚎,一边还用一种故意掐细声音的尖锐哭腔大声喊着:
“你打我!你居然又打我!”
这突如其来的发疯,把顾归尘也给惊到了,一时竟握着剑愣在那里,没有继续打下去。
接着,就见洛朝抱着脑袋抬起脸来:
此刻,他的头发完全散掉了,黑发披散开来,乱糟糟的不说,上头还沾了许多草屑,本来白净的脸上此刻脏兮兮的,瞧上去更凄惨了。
他神情宛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事实上因着他目前的身体年龄不大,瞧着也十分像,尤其是,淡红的霞光映在他稚嫩的脸庞上,简直就是傍晚街边无家可归、声声讨饭的乞儿了。
他瞪着顾归尘,半晌不语,最终,沾满草屑灰尘的脸上,竟猛地堕下两条清泪,看上去真是可怜极了,声音更是悲戚到无以复加:
“你居然又打我……”
顾归尘一下完全呆住了,整个人受了过大的惊吓,身形凝固在那里,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琅琊也呆住了,她在心里狂乱大喊:
不是!尊上,这是多少年前您拿来装乖卖惨的技能了?
放在角落里不用落灰多少年了?
哦,不得不赞叹一句,哪怕过去如此多年,您的演技也依旧没有退步……
个鬼哦!
您扳指头数数自己多少岁了都!
居然为了不挨打,把这么个压箱底的功夫又翻出来!
您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作者有话要说: 洛朝(抹泪):我只是一个弱小无辜又可怜的筑基少年,为什么生活要如此对我……
顾归尘(愣住)——被吓到说不出话。
琅琊:本仙剑的老脸已经给您丢尽了!士可杀不可辱知道吗???
作者:你好骚啊.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