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朝眼睁睁看着秦枕烟这个半吊子厨娘,带领另外两个毫无下厨经验的菜鸡,磕磕绊绊开始做年夜饭,那过程简直……惨不忍睹。
这让强迫症洛厨神很抓狂:
“那个鱼……那个鱼它还没有煎透!你现在下锅煮,汤会腥到吐的!”
“嘶——糖醋糖醋,你放那么一大勺糖,醋就倒那么一点点?这是红糖排骨吧?”
“清蒸的东西你淋老抽?啊……还有姜丝啊!姜和蒜泥是入锅前放的!”
……
其实,因为天色擦黑,他们这顿年夜饭已有些来不及做了,至少无法准时赶上饭点,所以,为了赶工,唯一会做饭的秦枕烟才胆战心惊将另外两人放进了厨房。
这后果显然是灾难性的:
顾归尘颠勺像舞剑一样,在成功把一整锅清炒虾仁颠到锅外后,他就因为破坏力过大,被秦枕烟及时赶出灶台,现在只负责打下手了。
苏梦鸾则是现学现卖,因为生平第一次下厨,很是好奇兼兴奋,嘴里念念叨叨,一手拿着菜谱不时对照,一手拿着锅铲同步炒菜……但有时她看菜谱太入神,于是菜就糊了……
而唯一会点厨艺的秦枕烟,在艰难挑起全家年夜饭的主厨担子,所有大菜都是她一人来做,这导致她非常忙碌,若原本的厨艺好歹在六十分及格线上,现在一心急,忘东忘西的,能打三十分就不错了。
最终,掐着饭点,零零总总二十来道菜呈上来,组成了一桌在数量上很丰盛的年夜饭,只是这些菜的品相……实在一言难尽。
洛朝看得唏嘘不已,心想:我都替你们为难,这些玩意儿……要怎么下口?
只见苏梦鸾举着筷子游移不定,迟迟不知该先尝哪一样,连秦枕烟这个主厨,都面现为难之色,她心头其实有些失落:难得给大家做顿饭,结果成了这样。
因此,最先尝试的勇者,还是她们的大家长:
顾归尘先就着米饭尝了几样炒菜,神色没什么变化,显得很沉稳,而后他又盛了碗鱼汤,也同样面不改色喝完了……
等他将桌子上的菜依次尝过一遍后,就抬起头,面色平静、一脸真诚地评价道:“好吃。”
洛朝此刻就坐在他身畔,听言后,满眼惊叹,扭头端详这人安静的侧颜,乍舌道:“你怎么也会睁眼说瞎话了?”
秦枕烟也心知这是善意的谎言,但自己做出来的饭,再难吃也得咽下去,何况舅舅都毫不嫌弃吃下去了……
于是她也举起筷子,挨个尝了一遍,期间脸色时青时红时白,但好歹忍着没吐出来,且最后也评价道:“尚可。”——就是这语气有点虚。
唯有一个苏梦鸾是好骗的,她听到两人的评价后,竟稍稍安心,期待好奇地也盛了碗鱼汤,她满心欢喜舀出一勺放入嘴里,然后……
被腥到吐出来了。
她满脸被欺骗后的不敢置信,抬头看到依旧面色淡然吃着饭的另外两人,简直疑惑是自己的味觉出毛病了,就问道:
“为何我觉得好腥?而且好咸啊!”
秦枕烟于是丢给她一个“不吃就不吃,吃就别逼逼”的凶狠眼神:“这里头也有你自己做的呢!”
她便“好心好意”给苏梦鸾夹了一块炒蛋——那是这傻鸟做的第一道菜,并微笑着:“尝尝?”
苏梦鸾有心想拒绝,但她看着阿烟那威胁性的眼神,最后还是乖乖将炒蛋放进了嘴里,在尝到味道的那一瞬间,她就含泪决定:
嗯,我也不多话了……这样的东西,舅舅还能赞好吃,真是太不容易了!
三个人便默默吃饭,只是除了顾归尘依然面色极稳,其他两人,秦枕烟眉头皱着、努力忍住呕吐感,而苏梦鸾眼眶里的泪欲坠不坠,吃得极慢。
洛朝看了都一阵害怕,摇头感慨:这都是狠人呐!
他下意识捂紧了自己手里的零食,还拈出一块桃酥,放在嘴里咬着压压惊,想着:还好我不用吃!
可等他吃完这袋子桃酥后,又转念一想:
不对啊,我要是真在这里,哪里轮得到这三个憨批下厨?
若是我下厨,又怎么可能难吃得起来?
他这般想着,单手支住脑袋,盯住一口口认真扒饭的顾归尘看,这么盯了一会儿,他忽而笑起来,说:“只可惜啊,你们才没这个口福呢!”
最终,依旧是顾归尘当了消灭这顿年夜饭的主力军,三人放下筷子的瞬间,两个孩子的眉头都不由自主舒缓了:总算吃完了!
唯有顾归尘,始终宁静如初的脸上,却于此刻露出一丝微笑,他声音很柔和:
“阿烟、阿鸾,过了今夜,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两个孩子听言都一愣,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顾归尘的笑容却愈发暖融,像是无声的安慰:“守岁之后……就把该带走的东西收一收罢。”
许是除夕夜的氛围太热闹,让这两个孩子先前全然忘了自己颠沛流离的真正处境,她们意识不到自己默了多久,最终,还是秦枕烟先回过神:
“我们……又要去哪里呢?”
顾归尘神色很笃定:
“向西,一直往西走,越过钟岳山,我们去西江。”
他的神情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有些不真切,连声音都略显飘渺:
“如果……西江也无容身之处,那就再往北走,去西漠,甚至去赤岸……这些地方若都不行……”
他抬起头,目光在这一瞬,明亮而坚定:“那我们,就去北原魔门。”
话音一落,他就看到两个孩子目现惘然,用眼神无声询问着:
魔门?可是……您曾经属于中域七族啊……
若去往魔门,论族规当属叛族……即便而今七族已陨,可是您……
但他只是微笑着,那笑意里有不可摧毁的坚决,他语含郑重,仿若在念一个誓言:
“天下之大,我们总能寻到……又一个家。”
……
年夜饭之后,就该守岁了,但洛朝此刻,却坐靠在屋外的墙上,对着自己堆的雪人……打雪仗。
他漫不经心捏着一个雪球,仰头望漫天的飘雪,无意识低喃:“又一个……家?”
其实啊,没有所谓的上一个家或下一个家,更没有已失去的家或正寻觅的家……
于你们而言,三个人陪伴在一起,无论在何方,都成为一个家,从不会缺少一个屋子,仅此而已。
他这样想着,同时把手里的雪球扔出去,恰恰砸中了不远处、那个随意堆就的雪人脑袋。
于是,雪人的脑袋一下掉了,徒留一个无头的身体杵在那里,显得格外滑稽。
洛朝眯眼看着,竟笑了一下,他满不在乎又开始捏下一个雪球,忽而动作一停,想到:
嗯,我打过雪仗吗?
在这个世界肯定没有,那在原来的世界里呢?
他思索片刻,发现竟找不出任何相关的回忆:
在属于我的世界里,好像……还是没有。
他不由心里自嘲道:上千岁了,连个雪仗都没打过,我可真是……没有童年?
其实,洛朝也明白:没打过雪仗这事儿,不该推脱给他无辜的童年。
因为真正细说来,自己还是有过童年的,只是,承载他矇昧童稚时光的地方,不会下雪。
而他那荒芜固执的少年时代啊,纵使到了会下雪的地方,也活得如一匹不合群、不讨喜、总是独自捕食的饥饿幼狼。
他知道自己活该孤僻,也活该被厌恶,因为他眼里属于猎食者的光,总太过锐利也过于残忍。
其余同样初学捕猎的幼狼,哪怕终有一天会成为和他相似的同类,当心中尚存天真时,看见这个格格不入的同龄者,也难免要心生畏惧和憎恶。
但是,那些已经在猎场成熟起来的顶尖掠食者们,身为掌权者,却会因此格外欣赏他:
因为,被孤立其实也等同于被突出,而这是成为头狼的潜质。
这也是一把未来会格外锋利的刀,只是,其性子还须再磨一磨,让之更懂得臣服。
他笑着想,若让那些自负的人们来评价打雪仗这种游戏,应只会露出种看似怜悯、实则不屑的笑,并在心中断定:
那是猎物和猎物之间才有的游戏……而掠食者之间,即便是玩闹,也该是见血的。
雪仗?那种不痛不痒的玩乐,有意义吗?
……
眼下,大雪纷飞中,他有一下没一下砸着雪人,见那可怜的雪人,继失去脑袋后,又失去双手,最后,徒留一看不清形状的雪堆,心中顿时了无生趣,忽而也觉得:
确实没有意义。
对于我而言,从来就没有意义。
于是他重新沉默下来,将手中最后一个雪球随意扔在地上,仰头继续看天空,同时,也听见屋内隐隐约约传来的低语和欢笑。
其实他本来是留在屋内的,所以,他能想象出,此时屋中的情景:
一开始,两个孩子围着自家舅舅,一起窝在炕上,一边叽叽咕咕啃着小零嘴,一边捧着话本子共同看,有时还央求那向来寡言的木头念些话本子里的桥段。
他们虽然都是不畏寒暑的修行者,但屋内竟还是点起暖炉,还挂上许多灯笼,光火交映、暖融一片。
一切都很和美,直到……苏梦鸾开始犯困了。
她毕竟是羽族么,若是还生活在族群里,那是日落就该回窝歇息的。
但按照人族风俗,守岁得等到半夜,起先她靠着小零食与有趣的话本子,还勉强能撑住,可渐渐的,抗不过天性,眼皮子就耷拉下去了。
秦枕烟简直给她气死了,因为在这娃娃心中,全家人共同守岁、辞别旧年、迎来新春,是必须要遵守的习俗,寄寓了最美好的团圆企望。
苏梦鸾听了就表示:她也不想睡的呀,可她就是熬不住呀!
秦枕烟便扒住对方的耳朵大喊:“你现在睡了,要被年兽抓去的!”
一边嘴里编出许多威胁人的传说,一边还伸出手,试图从眼角拎起苏梦鸾的眼皮。
可怜的苏梦鸾突然被揪住眼皮子,泪都要下来了,且她纵然不太聪明,却也不至于被这样骗小孩子的传说唬住。
于是她挣开秦枕烟的双手,又哭哭唧唧躲到顾归尘身后,喊着什么“我就是困嘛”。
秦枕烟恨不得用树枝把这傻鸟的眼皮给撑起来,在她暴怒起跳之前,好在顾归尘笑着及时阻止了她:“好了,让阿鸾先睡会儿吧,等时辰到了,叫她起来放烟花。”
终于得到大家长的允许,苏梦鸾便心满意足拉起炕上的被子,一只脑袋窝在顾归尘身侧,呼啦呼啦瞬间进入了梦乡。
彼时,洛朝在旁围观,同样捧着自己的零食在啃,见到这吵吵闹闹的一幕,差点又笑断气。
秦枕烟却还是气不过,绕过去就要掀人被子,又被顾归尘带着笑拦下了:“阿烟,今天不是说好了,还要给你们扎油纸灯的么?”
这位慈爱的大家长,知道对着阿烟这种小孩子,就得顺毛撸:“你不是想要小狐狸、小兔子……各种形状的灯盏吗?”
“阿鸾睡了,那就只给她一盏,除此之外,在她醒之前做出来的灯,都归你。”
话音一落,秦枕烟瞬间就不生气了:对爱攀比的小孩子而言,还有什么比“我的玩具可比你多多了”更叫人开心的吗?
她双手托住下巴,话本子也不看了,靠在自家舅舅身边,专心致志看人扎灯盏。
于是,本来吵吵嚷嚷的屋内,气氛突然静谧下来,只秦枕烟偶尔说两句话,而顾归尘应几声,多半专注于手里的灯盏。
也有时说到有趣的事情——多是用以嘲笑苏梦鸾的糗事,两人便一同低笑起来。
洛朝那时从旁看着,觉得不论静谧或热闹,这里的灯火,都是同等温暖的。
他也托住下巴,看顾归尘手里逐渐成型的一盏兔子灯,想着:
原来,那些我从未看到的,烟火人家里的除夕情景,就类似于此吗?
他看见:秦枕烟抱住刚刚做好的兔子灯、绽开了灿烂的笑容,而一旁的苏梦鸾睡得正香、眉目间都是酣甜之意……
而两个孩子中间,那一袭红衣的人,垂首敛眉,在暖橘色的光晕里,神情格外柔和……
他忽然就觉得这里很闷,想着:应该是暖炉打得太热了,我该出去透透气。
一出门,他就迎面落了满头的雪,那些雪花冰凉刺骨,带走那种闷热,让他的思绪也渐渐平静而冰冷。
他靠在门外,大口呼吸着寒冷的空气,慢慢低下头,想着:没有区别的。
无论我是在门外隔雾看花,只见光火、只闻笑语,还是像方才那样,近到咫尺之遥,近到能清晰看见所有人脸上的笑容……
于我而言,其实都没有区别。
无论远观或近看,我都永远只是个旁观者。
这是你们的年,它从来不属于我。
……
他不知道自己在风雪里默坐了多久,这时光漫长到,他几乎要在这寒冷里如常睡去……直到,突然嘎吱一声门响,打破了雪夜的寂静,而后一个女孩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
“醒醒!眼皮子不准闭!我们要放烟花了!”
“醒醒啊!再不醒我就拿雪泼你头了!”
……
他抬头一望,果然,秦枕烟拉着睡眼惺忪的苏梦鸾,已走到了院落中央,而顾归尘手里抱着一堆烟花,他先把一部分摆在了地上,竟又从储物戒里拿出了另一堆。
洛朝看着就笑了一声,想着:这么多?够放三年了。
花火呲啦一声被点燃,而后一丛丛的焰火就在天际炸开,不仅有这三人放的,更有这除夕夜里,同一片天空下,无数人家共同点燃的烟花,在夜幕汇成新年的奏歌、谱成团圆的乐曲。
烟花爆竹的炸响中,天空那些斑斓的光彩,洒下七色的光辉,浅浅映在那三人的脸上,在雪夜的寒冷中,更显朦胧温暖——真是遥远的温暖啊。
洛朝无意识间起身,一步步靠近他们,却总觉得,明明今夜的雪不算大,那风雪还是织就了无形厚重的幕,将自己阻隔在另一个世界。
最终,他与三人隔了几步的间距,沉默而无言地遥望着。
却见大烟花都被点过了,两个娃娃就开始玩各式各样的烟花棒,甚至小炮竹,有的玩时,苏梦鸾总算不犯困了,她手里拿着许多一砸一响的小炮竹,蹦来跳去,对着狂怒的秦枕烟砸得不亦乐乎。
顾归尘站在她们身侧,时而仰头看天空的烟火,时而又笑望那两个孩子。
洛朝也站在对方身畔,望着这一幕,忽而想起,先前买零嘴的时候,自己也顺手拿了一些烟花棒……
不若就此时燃去吧,否则,待这场似真似幻的梦结束了,也不会有机会了。
他于是将那为数不多的烟花棒摸出来,数了数,不过七支,便凑成一束,打算干脆一起点了。
正欲点燃,他忽而又发现:手头没有火柴。
他其实不记得上一次玩烟花棒这种东西,是什么时候了,至少绝不在这个世界里,又因为太遥远,他甚至也忘记了那时候,他是用怎样的方式将之燃起。
眼下,其实可以用灵火,可这让他心头顿生无趣:
绝大部分修行者根本不会瞧一眼的玩具,却用灵气去点火,显得多滑稽讽刺啊……
自己呢,不也是一个滑稽的讽刺么?
明明是个万人之上、无数人眼里近乎于仙的帝王,心底却总觉得自己依旧是普通凡人。
结果,仙不仙、凡不凡……成了一个游离在世外、四不像的怪物。
这怪物呢,明明不需要吃东西,却比凡间正经厨子手艺还好,于是成了偌大皇城里,唯一天天给自己做饭的修行者;
可是呢,当这怪物试图去凡尘生活,明明连法术都忌讳着不用了,也按一日三餐、每天食五谷杂粮,却依旧不老不死,当身畔故人容颜老去、埋入新坟,岁月带走了所有人,却带不走自己。
……
多么像啊,像手上这捆本不该买来的烟花棒,无处安置、无处容身,连想要被点燃、消逝成灰烟,都少一根普通的柴、少那一捧合适的凡火。
他低头看着那束烟花棒,心中做了决定:扔了吧,因为这同样没有意义。
可就在这时,苏梦鸾那娃娃竟突然蹦跳着从眼前走过,她手里燃着一大捧烟花棒,伸手从里面分了一束出来,脸上笑意灿烂,要将之递给顾归尘:
“您也玩啊!总不能就我们两个玩!”说完又向那头丢炮竹的秦枕烟追过去,只留下一串银铃样的笑声。
顾归尘一时没来得及推拒,手中便顿时多了一大束烟花棒,只因他自己也从没玩过这样的凡间事物,所以整个人都有点懵。
可当他透过那些明媚的花火,看见绚丽光芒中,两个孩子嬉闹追逐的身影,又温柔地笑起来。
洛朝看到那个笑容,一瞬间,鬼使神差地,竟走到顾归尘身前,近到能看见对方微笑时,轻轻颤动的眼睫。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也垂首,看向那束正燃烧着的艳丽花火,他伸手,将自己那束烟花棒举起来,凑过去,那低语轻到不可闻,他说:
“借我一些……光,好吗?”
伴着刺啦的燃烧声,那一束本来灰暗的烟花棒被点着了,也放出耀眼的光芒,与顾归尘手中那束光花交映在一起,成了更加夺目的一团璀璨花束。
在花火汇成的光芒中,两人隔着时空的河,几乎对视着,那容貌俊朗的少年此刻在笑,那些灿烂的光点映在他的瞳孔里,像瑰丽的星空。
他注视着时空之河另一边的红衣青年,缓缓笑着,真心祝福道:
“新年快乐。”
我大概很多年没有对人说过这句话了……
过往许多个除夕里,我在街头相遇的许多零落人,他们的新年,从没有对幸福和快乐的期待,只有悲苦,因此,我道不出这般的祝福。
我记得,上一次说出这四个字,应该是在一座热闹的城里。
那城里有很多善良热情的人,其中,不少曾无家可归的乞儿,很感激我收留了他们。
其实他们不明白,不是我收留了他们,而是所有人,共同收留了我。
但我终将离去。
这一次,亦是如此。
……
年初一的清晨,太阳还隐在山头,苏梦鸾和秦枕烟就开始收拾起那些需要带走的东西,到处忙活着,只有顾归尘,他的东西实在少,几乎不需要收拾。
但对两个孩子而言,无论还对多少东西存有念想,也终有一些事物,不能带离。
苏梦鸾在心疼自己种在后院的一株梧桐树的小树苗:
“这是我从族里带出来的树苗呀……种一棵少一棵……”
“我本以为,这一次,我们能在这儿安家,一直看着它长高长大……”
秦枕烟便摸摸她的头,语气带点嗔怪:
“我早和你说不要现在种了……”
可下一句又开始安慰人:“不要紧,我们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她抬头,环顾院落四周,那些除夕夜的布置:春联、灯笼、窗花……通通还没有摘去。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
我们会回来的……一切曾经失去的东西,终有一天,我们会全部拿回来。
这时,顾归尘也站在一旁,在等她们收拾完毕,听到这话,就也出言安慰:
“你就和它告个别吧……告诉它,在这里等我们。”
“那个时候,它应该就长大了,成了阿鸾想看见的,高大、茂盛……和家乡里一样的梧桐。”
苏梦鸾听了,竟真的开始对她的小树絮絮叨叨,乍眼看上去极傻。
同时,此处无人能见的少年,也在告别,他站在顾归尘面前,看向对方沉静的双眼,笑道:
“你看,你们要去找又一个家了,而我也该走了。”
“我要……回属于我的世界,只是很可惜,即便回去了,那里依旧没有我的家。”
“只是呢,我的家乡啊,很讲究尸骨还乡,我呢,也总企盼自己有个安心的长眠。”
“所以,我要走了。”
……
他念着念着,看见院落、屋宇内,东西渐稀少,逐渐空落下去,又忽而沉默了,便坐到那屋前石阶上——他曾经和那两个孩子一样,在这里等待一人归来。
仅一日之隔,情景依旧,而他在这里,等待所有人离去。
等晨间阳光明媚起来,映在昨夜落的新雪上,反射出和从前一样轻金色的光芒……他们就收拾好了一切,要出发了。
两个孩子先跑去了院门那里,而顾归尘在为房屋落锁。
随着咔哒轻响,屋门被锁上,那一瞬,顾归尘也有些恍惚——这里留下了太多回忆,离别终有不舍。
在这心头离愁升起的瞬间,他忽而转过身,回看了一眼这屋宇,目光和坐在门前石阶上的洛朝,恰有一瞬的对视——
又是一个,隔着无尽时光的对视。
洛朝见了,双手托着下巴,依旧笑了一下,他又开始喃喃念叨:
“你以为啊,谁有功夫的,一天天的在这里陪你演戏呢?”
“还不知道,到底是为了我开心,还是为了你开心呢……”
“嗯,无论你开心与否……现在,都结束了。”
……
他低头念着许多话,直到又一落锁声咔哒响起——院门被关上了。
他的絮语随之戛然而止,抬头茫然四顾。
这院落初初看来,其实和昨日也没有区别:灯笼、对联、雪地上爆竹烟花的碎屑……
但即便看上去丝毫未变,身处其中的最后一个人却感觉:这里啊,全然冷寂了。
那些欢笑与热闹,已经随着他们远去。
他默坐在这里,等待一个终结,可这一场梦,竟久久不散。
直到夕阳昏黄的光,洒镀在自己的衣上、发上、手上……也映照着新雪红屑,旧时灯影。
眼前的一切开始消散,在这幻与真交接的最后一瞬,他闭上眼睛,轻声道:
“再见。”
他恍惚记得,许久之前,他也道过一声类似的别,那时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同谁告别,但现在,他其实依旧不明白:我究竟在与谁别离、与什么别离……
他只好重复一遍:
“再见,顾归尘。”
作者有话要说: 本篇的主题之前已经揭示过了,是【移情】,阿尘是移了对阿鸾阿烟的思念,那么阿朝,是移什么情呢?
其实,是对亲情的渴慕啊。
所以这个移情,是双向的:
之前有小天使,敏锐地抓住了一点,觉得洛哥的演戏,是在表现他的某种过去,这个理解是正解。
对于阿朝的过去,特别是现代社会的一生,以后会专门有一篇来写,而且是正文中,不是番外中,至于为什么这样写,到结局,可能大家才会明白,那一篇的名字,叫做《默述》。
关于他的这段过去,最近几章也埋了一点暗示性的伏笔:那荒芜固执的少年时代啊……
所以,无论是最近的一整篇,从天川秘境、到年节幻境,还是从《默述》这个篇名里,其实都展现了洛哥的某种特质:
他最骨底的自我,是完全沉默的,连内心独白都不会绝对坦诚;
他的【自我掩藏】是深入骨髓的;
所以为什么要有溯世书呢?
因为洛哥自己认为,这里是【没有人】的,他可以自由自在对自己说话,哪怕依旧不绝对坦诚,也比现实里要真实多了。
(这一点,等他从这里出去,你们就能感受到了,在现实里,他要恶劣得多……而且,会越来越恶劣……记住他的属性啊,口嫌体正啊,甚至体也不正)
你们大部分时候在用洛哥的视角看这个故事;
但莫说洛哥的视角本身就是不完全的(他也有很多看不到的东西呢,他认为的,或者说,作者通过他的视角来暂时告诉大家的某件事情,不一定就是正确答案哦)
更何况,哪怕你们用他的视角看故事,也不一定能触及他真实的内心想法,比如对亲情的渴慕
(也是因为我不能写出来,我一写出来,他就ooc了,很神奇吧,我不去体现,他当然会ooc,但是我过于直白地写出来,他还是会ooc,他才是本书最难把握的灵魂角色啊,当然这是废话了,毕竟他是第一主角啊)
无论他看似表现得多么真实,是松月城的林九,还是之前天川秘境中的幼稚洛,其实啊,那都是他的【表演】啊……
但是,每一场表演,都是他某部分灵魂底色的显露;
唉,因为,哪怕这是表演,也是一种交流啊——一种非常沉默、隐晦的交流方式;
表演的价值在哪里?
在于【有人在看】啊……
书中人在看,你们也在看哦!
但很多时候,你们能看到的,也只是【表演】哦
松月城的林九,亦如是,至于林九为何也是一次表演呢,到后面的情节,才会揭示;
现在洛哥对阿尘的情感呢,其实主要是哀悯,这种哀悯的特质,在松月城那一段里,表现得很明显;
他是那种,非常敏锐,也非常会读心的人,所以,他一直觉得,现在的阿尘,是一块破碎的玻璃;
本来,这还不至于让洛哥同情阿尘,只是,洛哥不幸也见到过这块玻璃曾经完整的样子,所以,不可避免产生哀悯;
所以,本来洛哥被困在这个世界里,最开始留在阿尘身边的动机,是寻找真相,毕竟阿尘是唯一一个【变数】,但现在,他只想离开,不要再产生什么纠葛了。
然后,曾将一部分对亲情的渴望,寄托在阿尘身上,当然,这种寄托,从始至终,都是很清醒的,不至于产生什么额外的特殊情感,至多,有一点不舍吧。
这些情绪,在加上对过去那个顾崇禧的一点怜惜,混杂成他对阿尘的某种矛盾的态度,这个态度,以哀悯为底色。
但是,哪怕他抱有善意,这些善意,也会被隐藏起来,被包裹上尖锐的刺……而且他很清楚,就立场而言,两人现在还是敌人。
其实还没有叨叨完,关于溯世书的设定总结,还是放到明天作话吧,这里要来不及了……
世间仓促,感觉作话总结逻辑乱乱的?
最后预告一下,接下来的一篇,名字叫做《寄望》,这个篇名就是主题,而且也是双向的哦~
这本书的头,终于起完了(作者恍恍惚惚看向总字数,抱住脑袋……怎么肥四?怎么已经这么多字了?但是只是写完了前期铺垫???)
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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