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洗过洗过雕像粗砺的石面,水珠爬满石雕女子那慈悲的面容,却显出几分诡异凄冷。
洛朝伫立在雕像的正前方,微微低着头,默默注视着那雕塑的面目,晶莹的雨同样打湿他的眼睫,使其神情显出几分清冷。
他目带渺远的思索之色,喃语淹没在淅沥雨声中:
“人间,有神明无数……”
上一世他就惊异地发现过,这个世界里的民间信仰流派繁多,各类封号冗长的所谓“神”或“仙”,名目复杂,且各有拥趸。
这导致本有潜力占据主流的道教、佛教和儒教,也只能偏居一隅,信徒规模不大不小。
而与凡间截然相反,大部分修士是不信教的。
这些名号夸张的神明,在许多凡间传说故事里,往往神通广大,动即能改天换地、施雨唤风,有赐福降灾之能,信教的普通民众,对这些力量既向往又敬慕。
同样与之相反,在而今的修真界,大部分修士们很忌讳违抗自然,在一些传承古老的势力中,其藏经阁里更有许多被永久封存的古籍法典,这些被严令禁止使用的秘术,几乎都是能大规模改变自然风貌的高阶术法。
还有一些诡异奇特的术法,或有违天和、血腥残忍,或奇特玄奥,涉及福祸命数……
洛朝前世位至帝尊,在寻找逃离此世的方法时,曾强制要求观览一些势力的藏书阁……他发现,但凡存有禁术级别的势力,其历史至少在十万年以上,几乎都是君氏王朝覆灭前就存在的势力。
君氏治世时期留存下的史料,至今已然十分零散了,洛朝翻阅过无数古籍,也只拼凑出那个恢宏王朝的一个模糊面目。
在君氏之前,这个世界的历史又究竟是怎样的呢?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好奇,是因为前世的洛朝在扫荡各方藏书阁的途中,发现很多古老无比的典籍,自己根本看不懂——这些古书使用的文字,早就堙灭在历史烟尘中了。
可他从来都觉得,任何发生过的事情,哪怕再久远,都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用心去找,必然会有收获。
但君氏之前的历史,竟像生生被人从这个世界里抹去,无论怎样找,都只能收获一片空白,这反而是不正常的。
久寻无果之下,他只能暂时搁置此事,毕竟探究这个世界的起源,并不是自己的主要目的。
可后来,这个在最古老的氏族藏书楼里都寻不出线索的疑问,却在他去人间游历时,有了些不确定是否为真的进展。
这进展就来自于民间传说,一些涉及到神和仙的传说:
五域各地的民众都有自己的神明,其中大部分所谓的神,都是打着□□号庇佑众生,实则是便利了一帮花言巧语的神使、庙祝等行坑蒙拐骗、草菅人命之事。
只是假的到底不会成为真的,百姓不会永远被人欺骗下去,因此,这种捏造出的神明,往往一、二百年后,就渐渐失去威信,或被人遗忘,或被自觉受骗的前信徒们打砸庙宇、千般唾弃。
但是,走了一波骗子,又会来一波新的骗子,五域凡间大部分民众,由于没有统一的思想治理,都受困于各种邪教的压迫,苦不堪言。
这种现象和原先氏族割据、仙戚分管治理民间的制度不无关系,治世不仅需要治理经济民生,更需要有使人信服的思想,以统领辖区内民众的行为,并使这些凡人服从氏族的管理。
只可惜当世无显学,既然没有主流的治世思想,各域负责治理凡间的氏族仙戚们,就会凭喜好选用教统,很多邪教头目只要费点心思,讨好了这些仙戚,便可成为领地内的“正统”,以正统之名,降下所谓“神谕”,明目张胆行欺男霸女之事。
后来中域定、各方安,四域拱垂皇城而治,儒教被立为正统,官府的统领力大大增强,五域不再需要杂乱无章的各类教统以治理凡人,这些邪教不再有存在的必要性,也就渐渐消亡殆尽。
洛朝本以为,儒学被确立为显学后,除却本就思想深奥的道教和佛教,其他所谓的神明信仰,都会在几百年内完全消失。
不想,大部分凭空捏造的教统确实消亡了,可竟还有一小部分,顽固地留存了下来,伴着那些代代口耳相传的神话故事,印刻在民间百姓的心中。
儒教尽管被皇城极力推崇,在某些地方,却根本无法完全取代这些地域信仰。
又一番探究之下,他竟发现这些“神明”的道统,比他想象中要古老得多,甚至,一些神庙的历史,可追溯至君氏立朝之前。
洛朝百思不得其解:
是什么力量在维持这些道统的延续?连某些曾极尽辉煌的修真氏族,都不一定能保证自己十几万年后还存活着……何况一些凡人拥立的信仰呢?
是文明?还是根深蒂固的文化和传统?甚至是血缘捆绑的宗族传承?
答案有很多可能性,他只好先从这些道统借以传教的种种民间故事入手,也可以说,从各地教统的经文入手,可在搜寻无数典籍、实地考察各方后,他竟只能总结出三个字:
不可考。
这些涉及多种神明的传说故事,来源不可考,年代不可考,有无原型不可考,是否为真更不可考……
洛朝对此很是叹气唏嘘,恍惚间觉得头发都掉了好几大把,他明明只是想要找到回去现代社会的路,却成日埋首书山文海,几乎活成了历史学家。
好在,即便大部分经文、故事都不可考,可海量搜集信息之下,他还是有些收获的。
这收获是一个背景板式的传说:
任何宗教想要使人信服、或确立一个值得人追随的所谓“神明”,都需要在传教经文中解释世界起源,也就是神如何“创世”。
可古怪的是,明明五域各地信仰的神明,从其经文传记中的行事原则、性格善恶、神通外貌等等,都全无联系,是兽型、人型,甚至一棵树一块石头……可谈及创世起源,竟只有相同的短短五个字——众神降临后。
传说中,众神降临后,天地才有光暗之分、并渐有生机,可神明们具体是怎样降临的,又是怎样创造世界的,五域所有能搜集到的经文里,都没有作详解。
且这个背景板式的传说有伊甸园般的风格:
众神降临后的世界是无限光明的,没有疾病和苦难,神无所不能,能改变自然,保证风调雨顺,甚至能让粟米自然生长……
而凡人即为天人,寿数有千年之久,不需要劳作就有食物可享受,天地一片明净。
这之后的故事,五域各地的写法都很相似,出现了某种“恶”,打破了伊甸园,而后当地信仰的神明作为“英雄”而出现,拯救众生,得到了所有生灵的爱戴。
此刻,洛朝眼前的石雕,就是前世肃清邪教后,依旧在当地保有一定规模信徒的神明之一,若他记忆未出错,这位女神明,法力主风雨,可帮助北岭地域抵抗旱灾。
其神像的主流面貌,多是左手持招风幡,右手持宝塔,一者可以呼风唤雨,一者可以平定战乱。
他不由想起曾在各大古老氏族翻阅到的某些禁术:
有玄奥的音律可抚平人心贪念杀念,使人放下屠刀;有能大规模降雨降雪、或者保证日出天晴的术法;也有能让枯木重焕生机、稻谷短期内成熟的法术……
其实,身为一个正儿八经的法修,洛朝不太爱研习用刀用剑的修士那些近战术法,阵修符修成日抱着的符道阵道等,他也只是略有涉及。
但他很喜欢去各处搜集那些稀奇古怪的偏门术法,主流的法术他更是全都精研过,凭机缘得到的法术,或者干脆是凭实力抢来的法典,他也都仔细研习过……
后来,扫荡各家藏书阁时,亦收获了不少等阶极高的镇族法术……说他博览众法,一点也不为过。
他发现后世的高阶、低阶术法,都能在这些古老的禁术里找到影子,只是威力被极大弱化了,改天换地是不可能的,如凭空造就风雨,施展五行攻击术法等等,都只是小范围的,不可能对自然产生过大的影响。
而且,不少禁术的门槛极高,至少破入圣阶才能使用,学习的难度也不低。
不过,也许真的是天命主角光环在身,他自己研习这些禁术时,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门槛,很自然地就融会贯通了。
他虽然自觉学会了这些禁术,但碍于心头某种不可明说的忌讳,他从来没有使用过,事实上,他也没有理由去使用这些术法。
如今一朝重生,修为骤然清空,可直觉竟告诉他,这些高阶禁术中的一部分,目前的自己居然是可以使用的,这或许能成为探寻真相的重要助力。
修真界各大势力封存着许多能改天换地的禁术,却十分忌讳违抗自然……而凡间众生却渴望敬慕违逆自然的力量,并供奉着类似的神明,又有种种古老到不可考据的神明传说、众神降临的创世伊甸园……
这一切,隐隐连接成一条模糊的线,或将揭开一个真相,解开缠绕着自己的永生枷锁。
如今,他握住了揭示谜底的一个线头……
洛朝抬起头,默看着天空那些翻滚的乌云,任由雨滴划过脸庞,他轻叹着:“主掌风雨的……神明……”
“有人向你祈祷过这场雨吗?”
同时,荒原的另一头,也有几人在仰天看雨:
应欢欢掀开车帘,远目望向天尽头,那里云层压得极低,像要和荒芜的大地重合……
“北岭的雨,就是这样的吗?”
无论雨势多大,落入广袤干涸的土壤里,都显得微不足道,莫说那些永不停息的、来自更北方冰原的狂风,将雨吹得凌乱无序,全不似江南那些精美的雨丝雨幕,此处的雨,观来只有壮阔野蛮的疯狂。
李随风此刻骑着马,立在车前,同样仰头望雨:
“这场雨,来得太晚了。”
“深秋的雨,只会让人冻死。”
粗略算来,北岭已经旱了五年有余,这干旱并非指滴雨不降,而是较之年成好的时候,雨水少了太多。
若只是干旱也就罢了,北岭大地是惯来干涸的,也不是没有需水少的农作物,只是,最近五年的北岭,还出奇严寒。
常有成片的牲畜和作物被冻死,没了裹腹的粮食,没了用以换钱财的作物,这等于没了衣物和房屋,很快,就有成片的人被冻死。
天地不仁,当以万物为刍狗。
自然最无情也最公正,严寒温暖、干旱湿润,都只是轮回,凡间众生的福祸,在个人是运数,在群体是寻常。
对寿命远不止百年的修士而言,自然灾害算不上大事,他们会下令组织救灾,却万万不会在救助过程中使用法术,干预天地定下的生死福祸,是大忌讳。
所以,这救灾依旧主要发生在凡人与凡人之间,各氏族领地中,负责治理凡间的仙戚们,组织车马走陆路运输粮食米面去往北岭。
本来,此次的严寒与旱灾,从历史上来看,和北岭曾遇到过的多次灾害相比,只算是程度较轻的,会因此死亡的人数也有限。
要命的是,一年前,战争开始了。
这不仅意味着从前的粮道将全部改为战时兵马通道,也意味着各大氏族将开始在凡间征兵征粮征劳工——修真界的战争,不意味着凡人可以置身事外。
就如同最繁盛的修真氏族中,也会雇佣许多凡人来做苦力活,日常洒扫杂物,更皆有凡人侍女、小厮去做。
北原魔门、妖族绕过中域,进攻北岭和南陆,沦陷区的平民之苦自不必说,而前线地区的民众,也逃不开被征用的命运——成为劳工,修防筑塔,成为肉盾、成为沿线斥候,成为运输车夫……
最终,发展为几个大域之间全面的战争,发生在修士和修士之间,也发生在凡人和凡人之间。
应欢欢的年纪还太小了,她从没有见过真正的战争,在她前十几年的生活里,只有南陆绵柔的雨,以及童年时候,哥哥带着自己同铃铃,去凡间的集市上买粘牙的糖糕吃。
这几天,他们快马加鞭,在逐渐接近前线,一路上,看到的尸体越来越多,她从恐惧惊骇到逐渐麻木,可直到这场雨的第七天,她才亲眼看见真正的流民——尚且活着的流民。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就……我没写完……orz
看时间到了,就先发了……
向各位小天使郑重道歉,不过,入v三章肯定会完成哒!
我今天晚上继续肝,可能凌晨发一章(不要等!)
明天晚上九点之前,会总计再发三章(两章今天欠的,一章明天应该更的)
手速渣渣的作者君落下了属于弱者的泪水……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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