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府邸的上空飘着鹅毛大雪。
但是,一座被放逐虚空的城,何来长空落雪?
没错!这是术法下雪!
眼下,整座汉石城内、但凡修习过冰系术法者,都被召集起来,并以阁楼废墟为中心,环绕排开,摆出大阵,口里念念有词,于方圆一里内不断降下簌簌飞雪。
这是林统领手下的谋士想到的权宜之计:
糖葫芦要化了怎么办?
自然是直接给它冻起来!
只要够冷,就没有冻不住的道理!
林统领听了,竟深觉有理,便毫不拖沓,在全城募集人手,迅速布下小范围降雪术。
能改动天地自然的术法,向来消耗甚大,因此,半空中结阵的百余人中,时常能见到灵力不支的修士脸色苍白、直直从天空坠落。
这些为全城安危献身的可怜人们,立马被下方待命的医修接住,同时,替补阵位空缺的修士也很快就位,确保术法施展平稳。
有围观的修士们在心里感叹着:
全城人为此竭尽心力、不眠不休……你以为,冻住的仅仅是一根糖葫芦吗?
不!我们冻住的,是那该死的爱情!
这雪已经下了足有半个时辰了,居于术法最中央的几人,感受也最明显:
明明先前还是深秋的冷冽干燥,现在,却变为呵气成霜的寒冬腊月了。
楚南风和应鹿鸣,都纷纷运起灵力周天暖身子,连正在沉迷落泪的应欢欢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有些难以适应这骤变的天气。
唯有顾归尘,对这乍然而来的严寒毫无所觉,因为,此刻他死寂的心,比漫天零落的飘雪更冷!
只见他枯坐在那里,表情空洞无神,不知不觉间,早已被绒雪落了满身,肩头、衣襟、袖口等各处皆着了薄薄一层冰白,眉梢发尾也染上雪色,连唇色都在寒冷中失却温度。
偏偏这从头到脚的如雪苍白透明感,和他那漆黑到忘不见底的双瞳形成强烈对比,一时间,他整个人竟只剩下黑白二色,显现出无以言喻的绝望沧桑感。
洛朝如果在这里,只怕见一眼就得捧腹大笑:
我的妈呀……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难过到掉色?
你这憨憨是伤心到退化成线稿了吗?
哈哈哈哈!
因悲伤而过度恍惚的顾归尘,甚至没有清楚意识到:这些雪到底从何而来。
乃至于,直到雪糊满眼睫,挡住了他看向手中糖葫芦的视线,他才明悟了:哦……居然下雪了么?
大雪纷飞中,他笑得哀伤悲恸至极:“冬天都已到了啊……”
在浸透人骨的寒冷里,糖葫芦确实停止了融化——这也是顾归尘为何不再继续哭泣的原因,何况,冰花覆盖在红色糖浆上,宛若有人在上头画了层糖霜,还怪好看的。
先前顾归尘只盯着糖葫芦发呆,脑袋一片空白,除了难过啥也装不下。
现在,误以为冬天来临的他,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只见他神色郑重、眉眼肃穆,右手依旧捏着糖葫芦,左手却从储物戒里慢慢摸出好几个油纸袋,又逐个以肌肤的温度探去,发现:果然入手一片冰凉。
他的眸光瞬间就氤氲了泪水,口里还喃喃念着:
“凉了……已凉透了……”
“也是……都冬天了……怎会不凉呢?”
一开始,顾归尘只是兀自碎碎念,甚至连离他最近的应欢欢也听不清他到底在念个啥……
但果不其然,很快,碎碎低语的默哭,发展为向天嚎啕的痛哭:
“哇——他的糖炒栗子凉了!”
“葱油饼小煎饺桂花糕驴打滚……”——顾归尘气都不带喘地报了一大堆小吃名儿,完了终于深吸一口气,下一瞬就爆发呐喊式哭嚎:
“都,凉,透,了!!!”
哭音骤落,天际竟打落惊雷数道——这又是盘螭锁天阵的异动。
而半空中,被哭声和雷声双重吓了个半死的众魔修们,则顿生郁血塞胸之感:
冷也不行,热也不行!
你们正道修士那该死的爱情……竟如此脆弱!
我可去你妈的吧!
他们一面想跳脚痛骂,一面又不敢丢下手里的冰系术法——生怕糖葫芦又化了,于是个个脸面憋闷成酱紫色,抑郁非常而不得发。
可到底有人受不住了,竟直接被气出一口老长的血——既是消耗灵力过度、劳累吐血,也是某憨憨言语刺激下,一个怒气直冲胸腔,没忍住吐了血。
当这位不幸的吐血人士脱力掉下地面、被同僚医修们险险接住时,眼已半闭着了,可嘴里竟还在念叨:
“我恨呐……我好恨!”
因此,当洛朝一行人着急忙慌中,巴巴地赶至城东府邸近处时,简直以为自己来到了菜市场:
外头围着一圈又一圈观察形势的魔修不说,里头还摆了长长一串小吃摊!
人语熙攘间,府内的林统领表示:
我们已经把全城的小吃摊主都绑来了!
依稀可见有魔修下属拎起一个煎饼摊大叔的领子,来回晃悠并怒吼着:
“怎么就不能重新煎脆了?”
“我告诉你必须脆!一定要脆!”
……
这一次魔修们想出来的办法也很简单直接:既然小吃都凉了,把各类摊主师傅们绑来重新给人热一热不就好了?
问题在于,他们万万没料到,顾长思的要求竟如此严格:
已经热好的煎饼递上去,却又被再次送下来,而顾长思旁边那个小姑娘是这样解释的——
虽然热乎了,但是不脆了!
爱情已不是本来模样!
师兄看了只会更伤心!
这就无意中害苦了摊饼大叔,他被卡住脖子,脸色苍白、瑟瑟发抖,表示饼皮软了就是软了,没法重新变脆,这是不可逆的……
魔修们当然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的,继续凶恶至极地威胁道:
“你以为这只是一张不再松脆的饼皮?”
“不!这是他们面目全非的爱情!”——这几句话依旧是应欢欢传出来的,此刻由身长八尺的魔门大汉,用粗犷凶戾的声音大吼出来,实在别有一番风味,听来骇人非常、威慑力十足。
但魔修们在意的肯定不是什么狗屁爱情,他们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小命,一想到岌岌可危的汉石城,其神情就不自觉狰狞扭曲:
“你要护住的,不是区区一张饼,而是爱情本来的模样!”
……
摊饼大叔听了简直要哭泣,而围观群众们也唏嘘不已:
怕了怕了!
正道修士谈情说爱真要命!
所谓“爱情”,今夜实在被提及太多遍,搞得他们都快听不懂这两个字了!
同样缩在人群里的洛朝,听见这些和魔门画风极度违和的民间情爱话本台词,也是额角青筋直跳、心头无语凝噎。
若这场闹剧的主角之一不是自己,他肯定乐得看热闹,乃至笑得直打滚,或丧心病狂地嘲讽倒霉催的魔修们……
但当他以“小情人”身份,无数次被众人恨恨提及,那心情可实在不能美妙了:
妈的智障!
听上去简直像顾憨憨在包养老子!
也不瞪大你们的狗眼瞧瞧,憨憨有那个智商吗?
遑论城内各种负面猜测甚嚣尘上,不过短短一夜的功夫,他清清白白一个人,就被迫背上了“为新欢抛弃旧爱的浪子”、“绿了顾长思的小妖精”、“无心无情无义无爱的仙门小少爷”、“祸及全城的妖男”、“妖艳贱货一个”等等让人郁卒不已的荒唐别称。
魔修们对这段“传奇爱情故事”的具体内情猜测,更是叫人喷饭:
把各种三流话本的低俗情节不由分说往人头上硬按,什么孤冷痴情剑客携高门氏族少男私奔北岭终被辜负,什么正道冰山剑修和隐士魔门大能徒孙的旷世绝恋,什么妖族小狐狸精惹火高岭之花、玩弄人心后就想一走了之……
因为魔修对洛朝的身份背景一无所知,便什么出身听来更曲折更带感就认同什么——足有三分之一的魔门人打赌:
那个少年,指不定就出身于浮月宫呢!
否则,好好的正道少年,没事儿跑来魔门大后方送什么死?
一路上听着这些所谓“内情”,洛朝的脸色那是越来越黑,而岳书棋三人的目光则越发诡异怀疑:
噫,究竟哪一种最接近真相?
他们仨其实也很好奇:
公子为什么非要躲着那个剑修?
你们前儿不还逛街喂糖葫芦么?
难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吵架了?
岳书棋的脑海里更是时不时就闪现那天洛朝手腕上的锁链,眼底总露出深思之色:
嗯……也不是没有可能呢……因为床上手段过分激烈……公子被吓跑了……
岳书砚的想法则更正经:
公子最近扮成浮月宫少主的模样,必有其深刻缘由,说不定身上背负着某种任务,要来魔门内部当间谍?
但公子的爱人不知道这一点,真以为对方背叛了正道,于是爱恨交织下,不惜面临莫大的生死危机,也要来北岭寻人?
可公子身上的间谍任务关系重大,即便对恋人,也不能透露分毫,最终,只得忍痛将爱人推离……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逻辑很完整可信,并十分感叹痛惜:
太可怜了!真是太可怜了!
本来多要好的一对道侣呀!
可世俗争端,却偏偏要将他们分离!
戚七则是个无法分辨流言可信程度的小屁孩,他听什么都觉得有几分道理,唯有一点很难认同:
这人应该不是妖族,更不可能是狐狸精……毕竟,妖族会对流民有怜悯之心吗?
可谈及此人同魔门有无联系,戚七却犹豫起来: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这人为何对冷未离的行事习惯、处事作风如此了解,能完美扮演魔修的人,可以断言其与魔门毫无瓜葛吗?
洛朝则满心是赶快解决此事,他拍着岳书砚的肩膀,眸带威胁之色,恨恨咬牙道:
“去吧,靠你了!”
岳书砚立马一抖,他哭丧着脸表示:“公子,我害怕……”——云麓顾长思的威名,他一路上也听了许多,如今自己要去假扮对方的爱人,若被发现为假,会不会原地被暴怒的剑修砍死啊?
洛朝便假惺惺安慰道:
“你放心,至多被打一顿罢了。”——且多半是替我挨的打。
“他这个人,看上去很冷,但为人极有原则,只要你不露出恶意,在身份未知的情况下,他是不可能动手杀你的。”
说完洛朝又嘻嘻一笑,满眼鼓励信任:
“何况,你是我教出来的弟子!”
“那三个时辰的特训难道是白搭的吗?”
“不要害怕,大胆地上吧,我会站在后面,用目光支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岳书砚(瑟瑟发抖):我好方啊……
洛朝(嘻嘻嘻):你要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作者君(大笑不止):哈哈哈哈,然后你们就翻车了!
洛朝内心os:嘻嘻嘻,哪怕这次翻车了,会倒霉的也不是我鸭!
哈哈哈哈,蠢作者考完数学回来啦!
下周再考三门,蠢作者就迎来假期啦!感谢在2019-12-3123:31:36~2020-01-0223:3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端有歌、明悠silva、墓缇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墓缇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