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石城的凭空消失,一夜间惊动了百里方圆内十数座关隘,且这消息以火烧野草之势,迅速传向更远处。
各方关口都派遣人手前来查勘,魔修们在原址外围来回探寻了一整夜,却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之中,有几支队伍格外心焦:
一是,李随风带领了一干心腹下属,见应鹿鸣三人一去不回,且顾归尘至今也毫无消息,本是担忧之下前来寻人……不想,从城郊驿站匆忙赶来后,只见到一大片裸露的地基——汉石城竟然不见了。
他眉头紧锁,在心中猜度着城内可能发生了何事,且他旁边还站着一拨冷未离的暗卫,其中那个暗卫头领,神情也是一样的焦虑难安。
这头领倒不是担忧城内几人的安危,毕竟,他们领了少主之命前来陪同寻人,本只是看在李随风的面子上做个人情,实际对应鹿鸣几人的下落并不上心,可现在,看到好好一座城无故人间蒸发,难免也慌了神。
更让暗卫头领心中打鼓的是,前几日在城内商行定下的一批货物,原定明日就可送到驿站门口的,如今城都没了,遑论那些货品呢?
且这批物件先头已交了一半的定金,如今出了意外,钱打了水漂倒还是小事,但少宫主需要的东西没能按时购置妥当,可就是自己办事不力了,必然要领罚的。
暗卫头领深感自己时运不济的同时,也没忘了立刻遣人手去向少主禀报此事——一座城无缘无故瞬间消失,算得上战区内头等重大军情了,不管有无那批货物,少主都应当知晓此事。
另外两支急得如热锅蚂蚁的队伍,全是汉石城剩余两位主事统领的手下——包括邬焦在内。
邬焦和另一位何姓统领,近两日领命去前方要塞视察,本也是隔天就能回城了,不料在此期间,汉石城竟好巧不巧出了大事,若是这座城真的找不回来了,他们身为负责镇守此城的统领,肯定是要生生担下大半责任的。
其中,邬焦比那何统领的焦急之心更上一层楼,他想:一座城消失也就消失了,可少主还在里面呐!
“冷未离”驾临汉石城的消息虽未曾大肆传扬出去,可若是少主真在此难中身殒,日后闹大了,这事儿必然也瞒不过去,到时候,邬焦身为“冷未离”生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位高阶魔修,必定逃不开问责。
两位统领派来打探消息的下属已经前后奔波了好几趟,来回递送消息,这头递过去的讯息不外乎“汉石城消失之谜照旧无解”,但前方要塞几经波折后,却传来明确答复:二位统领已得上头批准,几个时辰后就会赶回城外,亲自探查。
城池原址外围,各方势力的探子们躁动不安着,直到日出东方,不过几刻钟后,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随着朝阳光辉洒遍天际,一座城缓缓出现在地基上,城关高大静默,仿佛从来屹立于此,那一个夜晚的消逝不过是幻觉。
不少人见之便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更有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在外围监视了一整晚的各方势力人手,对此深觉有诈,一个个犹疑非常,大部分队伍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直接入城查探,生怕中了什么圈套。
只有少部分人手早等不及了,直接进了城关,其中就包括方才提到的那几支队伍。
殊不知,为此惊讶不已的,不止是城外这些人,城内被“爱情”折磨了一夜的众修士们,也深觉如在梦中——人们不敢相信,已经为爱疯狂到失去理智的顾长思,如此轻易就放过了他们。
与此同时,缩在城内某个角落的洛朝也很惊诧:
憨憨居然主动解开了阵法?
他的疑惑之二在于:今儿日出,憨憨怎么没有追来?
洛朝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感叹顾憨憨的任何行为都不能以常理度之,他也不觉得对方是心灰意冷打算放弃了——开玩笑,真要放弃早该放弃了,而今眼见着就要逮到自己了,实在没有临门退却的道理。
他更倾向于认为:顾憨憨在憋一个比盘螭锁天阵更可怕的大招!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打了个颤,觉得背脊凉飕飕的:毕竟,憨憨发起疯来,是真的吓人。
好在他掐指一算,今日傍晚前,邬焦在商行订下的那批货物就能送上门了。
在此之前,他还特意变化了容貌去那万福商行打听过:
目前不知身在何方的冷未离本尊,是预订明日拿货,他便干脆又易容成邬焦府邸上的小厮模样,假传“冷未离”之命,令商行管事提早一天,将货物送到他在城内的府邸上。
商行主管表示:可以是可以,不过提前一天的话,有几样格外贵重的物件便来不及准备妥善,还须等到第二天才可送上门。
说着,管事拿出礼单,勾出几样请他过目。
洛朝便接过单子一瞧,发现东海沉香不在其中,当即放了心,只对管事叮嘱,少宫主有些物件急着用,先送来一部分就是。
管事陪笑着应是,又客客气气请人送他出了门。
现在,洛朝想起即将到手的一批巨款,连日来心头憋的一口闷气总算舒了出去,他心情甚佳,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回了住处,甚至悠哉悠哉沐了个浴,然后仰头倒在柔软的床榻上,抱起枕头呼啦啦开始补眠。
梦会周公前,他眼皮耷拉着,一边睡眼惺忪打着哈欠,一边在心里连声感慨:
我太难了!
这几天过得真是太难了!
明明才过去三天左右,却仿佛挨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但他完全沉入梦境前,心情是非常愉悦、宁静乃至祥和的,嘴角都带了一丝堪称幸福的酣甜笑意:
嗯,终于可以和憨憨说再见了……哦不,说错了!是再也不见!
洛朝颇有终于能逃出升天的轻松感,兀自心满意足去补眠,却不知道,顾归尘那头,根本不是主动解开盘螭锁天阵的。
真正的原因是,他的灵力快要耗尽了,于是阵法自动开始停止运转。
更让人跌掉眼镜的是,直到阵法开始解体,他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呆呆地望着天际灵光渐隐的阵纹,想着:我好像……一不小心……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还是在……敌方阵营?
一瞬间,他有些担心这等大动作会引来无法应对的敌人,可等他稍稍冷静地思考三秒钟后,又立马在心中安慰自己道:
没关系,问题也不大。
哪怕来了圣阶魔修,也不是不能打,顶多受伤濒死罢了……这种事情,我很习惯了。
就是得安置妥当欢欢他们三个,至于洛九陵……等找到他再说罢。
若是洛朝当场听到他这番心声,只怕要一口血喷出来:
什么叫问题不大?
你都要惊动整个北原魔门了,还一脸淡然地跟我说没问题?
而且,你作死就作死吧,拉上老子一起跳坑干吗?
却说顾归尘冷静下来后,从身上慢慢摸出一个阵盘来:细看,这并非他先前一直拿在手里刻划的木制粗胚,而是一个八卦状、残缺一角的古朴金属制阵盘。
这阵盘其貌不扬,雕花纹饰都非常朴素,色泽暗沉偏金,远看甚至有些脏脏的,可却是实打实的圆满级别圣器,名为万象阵盘。
曾经,这件圣器深埋在中域顾氏领地的最中心,是镇压族运、护持族地的大器,为其传世底蕴之一。
作用也如其名,可演化诸天阵法,包罗万象。
之前顾归尘刻的木质阵盘,只是启用这件圣器的引子——在普通灵木上刻下盘螭阵阵纹,融入万象阵盘,圣器就能自动演化出传说中的上古大阵之威能。
只不过,现在的万象阵盘已残缺了,使用时,其威力较之全盛时期,已打了不少折扣,且因那一角残缺,就须使用者时时刻刻以身压阵——以耗竭寿元为代价。
而且,启用万象阵盘,和阵修布置普通阵法有本质不同:
它不需要任何布阵灵物,只需要以木刻阵盘融入触发,否则,顾归尘光是搜集出布下盘螭阵所须的一堆特定灵材,就需要耗费几年光阴不止了;
其二,它也没有用以提供灵力的阵眼,支持阵法运转的一切灵气来源,都只能从使用者身上抽取,因此,演化出的阵法动向和使用者心境密切相关——顾归尘过于悲痛,阵盘攻击之势也会更浩荡。
因此,在魔修方面的阵修看来,顾归尘既是阵眼,又是压阵者,如此关键的人,一旦出了意外,导致阵法崩溃,其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可实际上,他们的一切担忧都是多余的,在万象阵盘这等圆满级圣器的加持下,即便顾归尘本人出了问题——比如灵力耗尽,阵法也只会平稳消殒,根本不会有崩塌之险……也不晓得他们若是得知真相,会不会纷纷跳脚痛骂一番。
顾归尘将万象阵盘完全停用后,封锁天空的盘螭阵就慢慢消逝了,汉石城也重回现实世界。
他自去寻应欢欢几人汇合,不必多言,却不曾看到,他离开后,不过半刻钟,原地竟蓦地出现一位黑衣女子:
她面容隐在衣帽里,看不真切,抬眼往顾归尘离去的方向望了几望,而后,竟隐去身形,化为透明,悄悄随着他的脚步而去,就那么不远不近坠在他身后。
而一向知觉灵敏、警惕感极重的顾归尘,这次竟丝毫未有察觉。
却说另一头的洛朝,一觉睡到大午后,窗格外日头半丝昏黄,晒得被褥暖洋洋的,他醒来后连连打哈欠,还是窝在被子里不太肯起,可要他继续睡却也没困意了,便干脆眼神发懵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后脑勺,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他想破脑袋也不能明白:顾憨憨究竟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两次了,他躲在人群中,套着最普通的衣服,用了最平平无奇的路人脸……这样也能一眼看出来,那家伙是有火眼金睛吗?
他纠结了足有半个时辰,还是毫无头绪,最终只好把这一切归结为运气,瞥眼看见窗外拉长的日影,心里估摸着万福商行的人就快上门了,才终于伸了个懒腰,决定起床。
他松松垮垮套上外衫,推开卧房的门,又窝到外头正厅的软榻上,下意识就转头向那边桌案望去,要支使多半正在打叶子牌的某三个人,发挥一下其身为小厮婢女的正经职能,替他沏壶茶来。
可等目光真的转过去,看见昏黄日光在桌案上投下暖融的影——那里空无一人,他才又一次意识到:
哦,原来人已经走了。
他顿时就没了喝茶的心——反正也不渴,就继续窝在软榻上,半寐着眼发呆,思绪又平静又纷杂:
平静在于,室内空空荡荡,清风带着松木香穿堂而过,周围太宁静,连窗外轻微的叶片梭梭声,听来也十分清晰——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于是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笑,灵魂一时既轻松又疲惫,宛若要再度沉睡过去;
纷杂在于,他这个人心思总太细,尤其是每次要离开一个地方前,先要和所有曾结缘的事物告别,临别那几日,总要翻来覆去考量,左思右想的,就生怕有什么事情遗漏了,不曾处理妥当,或有什么人什么物,尚有一段因果不曾了结——
任何地方,他但凡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一旦不慎留下任何遗憾,就是永久的缺憾。
往年,他思来想去时,手边总要有纸笔,想到一点——不管这个点多么微不足道、无足轻重,他都要慎重添写上去……
好在如今,他也将重生后的一切事情,反复在脑海里过滤一遍——不漏掉任何细节,发现因着今生尚短,结缘都浅,目前,于任何人任何事,都确实无甚缺漏了,当然,这其中,必然要先排除某个过于执着的人。
可他半睡半醒间,突然又想到,岳家兄妹两个走之前,我或许还应该再提点两句,关于他们未来的命运……还有戚七那个孩子,我曾阅览过的戚氏心法典籍等等,或可都抄录给他一份,也算是送他个不小的机缘……
想着想着,他的意识更昏沉下去,又叹一声:罢了,人各有命,我帮与不帮,都改不了大势……
当室内的阳光变得晕红如胭脂,轻轻镀在他的肤发衣衫上……最终,他的意识里还是只剩下那最后一个人:
你我的因果未了……但是抱歉,我还是要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蠢作者今天下午终于正式考完放寒假啦!
明天洛哥掉马!
昨儿的评论我也明天开始慢慢回!感谢在2020-01-0723:29:15~2020-01-0923:3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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