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讯符又闪动几瞬后,寂灭下去,由青玉色变作灰白。
这类玉符能远隔万里传递消息,相应的造价也昂贵,并且多半只能使用寥寥数次。
除去“事发突变”这么个关键信息外,对面之人还留下一个联络地点、并一件圣器名号:
邺城,鸿兴客栈;
中域顾氏,戮神弓。
洛朝翻手将玉符毁去化作粉末,心中则升起疑窦:
何等突变,须将事宜提前一月之久?
又为何突然与顾氏扯上关联?
本来,他只需在两个月之内抵达邺城,时间可谓绰绰有余,这才能中途有闲心滞留在此,天天喝茶看话本,无聊了欺负顾丽丽,悠哉悠哉宛若度假。
若他独身一人赶路,速度可以快更多。
最让他疑虑的是:前世,自己并没听说过此事出现过意外,柳氏亦没有将仪式提前举行……偏偏今生,在自己介入之后,产生了变动。
洛朝很确信,这并非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他未曾过多插手,为了保证仪式能顺利完成,甚至尽力减少自己的露面次数,防止带来任何意料之外的影响。
思索间,他不由再度梳理了一遍今生以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波及五域的大事件,基本和前世走向相同,而上辈子的相同时间点上,自己应当才拜入云麓没多久,产生的影响完全局限在云麓书院内,可预见,即便今生的他未曾出现,与前世相比,也暂时不会造成过大的殊异之处。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洛朝揉揉眉心,“顾氏戮神弓”五字在脑海盘旋不去,觉得想来想去,前世今生最大的变数,依旧是顾归尘。
可一个傻憨憨,实在没可能与此事扯上任何联系,除非,他无意间被人利用了。
远的不谈,光是眼下队伍中同行的柳氏小夫人,便很值得怀疑一番。
顾归尘的性子,洛朝自认为是比较了解的,他若铁了心要来北岭找自己,多半不会去麻烦别人,说他会选择只身独剑硬闯过边关来找人,洛朝还更愿意相信点。
反而是现在,他晓得寻个队伍给自己打掩护,还好巧不巧,偏生和柳氏有关,又和冷未离有关,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便很值得思量一番了。
洛朝遇事总爱多想一层,他前头不愿深思,心中不想掺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今柳氏那头有了异动,还意外将顾氏牵扯进来,使他不得不重新将事情捋一遍。
第一个奇怪的点,在于应欢欢:
倒不是说这蠢乎乎的小丫头有什么问题,他可以保证,云麓出来的楚南风、应鹿鸣,同样没有任何问题……怪异之处在于,她出现在了不合时宜的地方。
其实不光是应欢欢,准确来说,云麓三位同门,对眼下身处北岭的顾归尘而言,都并非助力,而是拖累。
他敢确信,若非整个队伍拖慢了顾归尘的步伐,那么,对方先前应该能更快找到自己,这憨憨的唯一目的便是寻人,且抛开剑术,符术阵法手段都不错,论自保毫无问题,明显是独自行动较为便捷,实质并无理由和旁人结伴同行。
如果真有一个幕后人,在暗中引导顾归尘和柳氏沾上关系,就必须要找一根锚,定住这条不系舟,将他留在一个人员杂、便于安插眼线、且与柳氏相关的队伍里。
而今,应欢欢便是“锚”。
光是应鹿鸣二人,修为也算不得太低,尚有几分自保之力,无须时时刻刻被看护着,顾归尘若急于寻人,留下个消息便可暂时走脱。
但应欢欢不同,一个筑基期的小姑娘,若独自在魔门地盘上闯荡,十有八九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着心系同门安危,不敢脱离队伍太久时间,即便一时走远了,也多半隔日便赶回——这十分符合顾归尘的行事风格。
要控制住一个实力高强、为人孤僻的剑修,并左右他的行进路线,这并不容易,但若利用同门之谊将人套住,便简单得多,盯准弱小的“锚”,便等同于盯住了“舟”。
洛朝先前已让岳书砚探听过消息:
本来,应鹿鸣自然没打算带应欢欢来北岭,是在两域交界线的苍屏岭处,一行人才发现了偷偷坠在后头的应欢欢——
这时候再遣人将之送回去,很难保证安全;自己原路返回将人送回云麓,又过于耗时间,不太值当,因此只能将人带上了。
此事听来只是个不懂事小姑娘的冒险叛逆之举,可仔细一咂摸,却处处是疑点:
比如,云麓书院在南陆大后方,赶至边关苍屏岭间的数万里路途间,亦有魔修出没,期间危险无数,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安全走过了,没出一点危险不说,甚至没为昂贵的路费苦恼过。
说其中没点人为操纵的痕迹,洛朝是不太信的。
且要达成目前的局面,需要操作的地方并不多,只要从旁引导云麓同窗们对顾归尘产生担忧之情,让他们以为跟随看护是很必要的,而后在合适的时候牵线搭桥,便可顺理成章使这几人共同加入进来。
至于应欢欢,一个尚且不明事理的孩子,以合适的身份在旁诱导几句,煽动得她头脑一热之下,出走跟随,也不困难。
想到这里,洛朝叹口气,起身推开书房的窗子,一阵清冽的冷风便迎面扑来,外头虽有澄澈的日光洒耀,大雪却久积不化。
寒冷稍稍平复了他的心绪,他想:
一个总将目的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傻子,而且不善言辞,会被利用并不奇怪……他甚至能想象出来,面对师弟师妹们的善意担忧,这憨憨是如何结结巴巴,既解释不清,也说不出半点拒绝的话来。
问题是,若真有幕后之人在操控,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一个傻子,何处值得人去费尽心机谋划了?
难道和我有关么?
洛朝会这样想是因为,他先前从冷未离的暗卫口中,套来了这支队伍的后期行进路线:
除了最终目的地不同,其余沿途驻扎点,竟和自己先前规划过的路线有七成撞了。
他可以断定,就算不在汉石城,凭着这份大半相似的行进线,自己和憨憨也早晚有天会迎面撞上。
可用冷未离这个身份,勉强解释这个疑点:
他最开始苦心谋求来这个魔修身份,是存了好好利用一番的心思的,因此回邺城的路途上,选定路线多半和浮月宫有关。
而冷未离本人,身为浮月宫少主,会最大程度利用浮月宫的人手和资源,排出一份差不离的路线,并不怪异……奇怪之处唯在于,一个因功法特殊、大半时候处于隐世状态的魔修,为何会莫名接了个护送柳氏小夫人的活儿?
同样奇怪的还有李随风,中域柳氏和北岭李氏,关系说来不远不近……经岳书砚打探后的转述,洛朝可以断定:这位李公子,对眼下柳氏内部发生的某些事情,知之甚少。
让一个对内情无甚了解的人,担任护卫队首领,这并不妥当——或亦可侧面说明,这位小夫人纵然可能与邺城之事有关联,重要程度却并不高。
目前,队伍里的人员配置十分不合常理:柳氏、李氏、浮月宫,还有来自云麓的几个外来人。
光用巧合来解释,太过牵强了,
倒像是有什么幕后人,出于某种目的,不得不把这堆人凑在一起,才达成了而今的诡异局面。
洛朝思量许久,没理出个头绪,只得暂时作罢:
但愿是自己多想了吧……或者,若真有人在暗中操控,希望在事情尘埃落定前,一切已经浮出水面,其余人不谈,至少把顾憨憨这么个傻子摘出去。
柳氏那头传讯来不久后,队伍中又出了一件事儿:
戚七在城内得知消息,北岭戚氏某些族人数月间已被捕获大半,如今多已押送至前线当质子,部分人没能被赎回,已当众被斩首了。
不幸的是,传来的斩首示众者名单上,恰有戚七那一支脉的族人,其亲生父母之名,亦在其中。
戚七到底是个孩子,听闻消息后没日没夜哭了好几天,众人轮番去劝解,也不见好转。
洛朝见了,慨叹中,换了自己的身份去见了这孩子一面,直言可想法子动用浮月宫这边的人手,在各大魔门驻扎点的牢狱里排查一番,但凡找到戚姓囚犯,就遣人递回消息,若恰好是你的近亲,或可想法子将他们捞出来。
戚七听后,才终于止住泪水,气色略略好转。
只是,洛朝那话说来简单,真要不着痕迹地操作,却并不容易,他少不得重新套上马甲,去城内浮月宫人士的府邸处走动了一二,期间,顾归尘自是穿着近侍装束,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
以冷未离身份在外走动时,洛朝还意外得知了一则消息:
顾氏而今,确有一支近三千人的军队,就驻扎在邺城外头的一片平原上,且领队者正是顾六。
他们眼下暂居的城池,离邺城已然不远,才能得此音讯。
据传,顾六领着一支五百人左右的精锐队伍,每天大张旗鼓在驻扎地周边的大小城镇搜寻——为的是找到流落魔门的顾十七。
周边魔修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毫无办法,原因是顾六此行,可远不止带了区区三千兵马来,他们还请出了一件圣器——威名远扬的戮神弓。
而今正魔两道虽战事正酣,可圣阶的武器也好,修士也罢,多还镇压在后方,仅作威慑,只因圣人一旦出手,动即死伤无数、血雨漫天,不到万不得已,双方都不想伤了根基。
顾氏之所以违背常理出动圣器,据说是因为久久寻不见顾十七,已然急红眼了。
更有趣的一点是,顾六领来的这支兵马,本是作为派往南陆的援军组织起来的,却无故在进入南陆的大型传送阵上,临门一脚被军事禁空大阵拦下。
南陆诸氏族向中域传消息,说这是意外,可谁知道到底是个怎样的意外呢?
本来,因暂时无法进入南陆,顾六只得领着兵马在三域交界处待命,不想,无意间又得知消息:顾十七作为支援南陆的先遣队中一员,如今下落不明。
忧心之下,干脆领兵搜寻,一来二去的,竟找来了北岭,至于而今为何恰恰驻扎在邺城外,原因同样不明。
洛朝前世没关注过这个时期的顾家如何如何,因此听得消息后,便转头望向顾归尘:
哪知,顾憨憨亦是满眼惊疑,神情茫然,眼底还有很深的担忧。
洛朝便好奇问道:“你知道顾十七在哪儿么?”
顾归尘摇摇头,他很想说:前世,十七并没流落去北岭,六哥也没有被拦在南陆之外。
洛朝叹气,晓得无法期待憨憨给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便又问:“那你想去找他么?”
顾归尘一愣,打心底里,他确实不放心,可是……
却见洛朝笑得很温和:“如果你很担心的话,现在就可去寻他们,至于应欢欢几人,我会替你安排好的。”
顾归尘默然不语,他欲言又止,想问一句“那你呢?”
洛朝兀自喝茶,没看向人,心知要他一时半刻作出抉择,不太现实。
哪知顾归尘很快给了答复,他抬起头,很专注地盯着洛朝的双眼:
“你以前,不是一直打算去邺城么?”
他轻吸一口气,话说得笃定非常,且不容推拒:“我们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新春番外,还在搜资料完善中,容我再咕一天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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