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主因过往存在的痕迹被抹去而产生心魔,导致道崩身殒?
韵源道人和琅琊皆不敢相信这个理由:
尤其是韵源,在初劫之前,他就成为了时间一途上的祭道者,他是亲眼看着道主一步步走向至高顶峰、终得无上辉煌的。
能在残酷道途拼杀中脱颖而出者,资质心性皆是万里挑一,而功成至道主级别的人物,其求道之志的坚定,根本无需怀疑,必然是万千世界中的最前列。
说这些存在也会道心不稳,本已是个笑话了,何况,还是为了放不下前尘过往这等荒唐至极的缘由!
在修真界里,断却尘缘仅是迈入道途的第一步,极端些的,甚至亲自动手杀父弑母,且往往不以为过、反以为荣。
而琅琊和韵源能成为祭道者,其出身来历本就不凡,论道心之坚定,他们亦是无可挑剔的卓越,致使他们压根不能理解:
吾主是何等战无不胜之辈?悟性毅力等等皆是绝佳!
而斩不尽前尘这类问题,明明是初入道途且心性怯弱者才会为之困惑的……吾主怎会犯下如此低劣的错误?
这话乍听来,宛若蚂蚁能咬死大象!
韵源拧眉大叹:“荒谬!”
洛朝听言并不意外,脸上笑容绽开,观来却冰冷而疏离,他抬头望向阴阳道主的神像,发觉那对一黑一白眼珠里,已隐隐有视线焦点凝聚——对着他而来。
他想:就快了,属于我的终结。
大殿内阴阳神祇们发出尖笑,尽是嘲讽之语……琅琊听了大怒:“闭嘴!”
她格外不能接受这个真相,只因她向来视九陵道主为不败的信仰:
她在第五劫中成为剑灵,历史记载中,第五劫也被称为“神陨之劫”,意指此次道争的残酷,较之前四次惨烈了远不止一个级别——
许多初劫前就证道的道主,都没能熬过此难,或被新主弑杀取代,或被旁的道统吞并消灭。
那些年岁,大千宇宙各方世界都杀得日月无光,稍稍懈怠一点,便没命活了。
在这之中,琅琊几乎完整见证了时间道主杀出赫赫威名的全过程,也参与了好几次重大的成名战——
正是第五劫后,时间道主正式被列入三千道主中的顶尖层次,非天机、命运、灾厄等等久而不死成贼的大道主领头,其他底层小道主们,哪怕可聚集联手,也绝不敢来犯。
这让琅琊为时间道主杀伐果决的风姿深深折服。
要她承认道主因尘缘未断而身殒,无异于信仰崩塌,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勉力调整波动的心绪,对着仰望石像的洛朝恭身再拜,言辞切切恳求其离开此处:
“您当重回大道之巅!”
“我等筹谋万世,到此将要功成之际,您又怎可轻言放弃?”
洛朝没回头看人,只冷声道:“放弃?我从来无求,又何来放弃一说?”
这话让琅琊怔了一怔:
在一众祭道者中,她当属对道主最忠心耿耿之列,也是最执着于要让道主复活的那类人,为此不惜成为剑灵,入世护持种子的修行之路……且她从始至终坚信道主莫名身亡必有内幕,多半是别的道主联手坑害所致。
她理所当然觉得道主留下种子是为了复生,是不甘心就此身殒道消……可如今,恢复了些许记忆的道主,竟亲口说“无求”?
求道者,怎能无求?
与此同时,虚空中,时间源界内另一群祭道者,同样听到了洛朝所言,他们或叹息或思索,议论不止:
其实,对道主之死,以及所留下的一颗种子,祭道者们从来是各有想法。
有些人如萧芸思或琅琊,费尽苦心布局谋划,甚至甘愿损毁本源、以真身或分/身入世护道,只为给种子的道途铺路,让其尽快破碎虚空证道,重归道主之位。
投入了如斯大的精力、付出了极高代价,结果足足万世修行,“种子”都未曾证道功成,对此,他们内心尤为不甘,逐渐开始怀疑种子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可相应的,论对九陵道主的忠诚度,他们亦是众祭道者中最高的一类人。
其余对□□主一事表现得较为消极者,有些是认为强求干涉无用,万世有缘法,顺其自然为上,便陷入沉睡不理世事;有些则是难以忘记昔年败于道主之手的耻辱感,对道主之死,一直抱着极其矛盾的心情,既需要对方回归,维持时间大道的辉煌,又难免快意于对方的落败……
最终,一干祭道者虽共同掌控着道主留下的种子,对其命运该当如何却各有想法……可无人真正去深思过,道主留下这颗种子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亦或者,先前死无对证的情况下,每位祭道者都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所想便是道主真正所想。
况且,这颗尚且留存于凡尘中的种子,在他们眼里,又是如此弱小无知,轻易便可摆布其命途……
他们站在世界的顶端,随手扔下一滴水,尘世就要刮起一场风暴,俯瞰众生时,怀着如斯造物主的心态,无论有意无意,他们都很难不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种子”之上。
可结果竟出现了偏差,万世过去,种子居然从未如他们所愿长成参天大树,重临大道之巅。
祭道者们感到不安:
「吾主已恢复部分记忆,不可再对其命途妄加干涉,否则便是僭越!」
「不妥,如此一来,此世能否证道,岂不是全脱离了我等掌控?」
「你想被道主厌恶吗?」
「护其证道,不就是我等本职?哪怕手段有些不妥,也是全为了道主着想,忠心日月可鉴,道主何来厌恶?」
……
众人纷争不已。
本来,万世积聚的气运和愿力,让众祭道者对这一世怀了极大的期望,觉得种子多半能于此世证道功成。
可最终变故频发,时间无限溯洄的谜团自不必说,道主居然有一心求死之志,境况顿时变得无比糟糕。
有人心意坚决:「无论如何,种子不能死去,这是时间之道重归辉煌的最后希望!」
也有人深觉无力:「我等阻止不了道主。」
哪怕道主已死,种子对他们那来自灵魂的威压也依旧存在着,若洛朝对幕后真相一无所知也就罢了,他们大可继续如前世一般,暗中引导对方修行,且布局铺路,使之尽快证道。
可现在,洛朝已经触及了部分真相,隐隐了解到他们的存在,乃至恢复了些许过往记忆,还对命途□□涉一事表示了厌憎。
一旦他抱有警惕之心后,便很难不留痕迹地控制其命运……如此一来,事态便完全失控了。
谁料,不等他们议论出个解决之法——如何让洛朝重拾求道之志,那老妪的镜子里竟显出了异象:
「有阴阳道主的气机!」
在场的琅琊和韵源,感受则更明显,哪怕眼睛看不到异动,可直觉中感到一股威压逐渐迫近——那是道主级别天然对祭道者的压制力。
与琅琊二人恰恰相反,阴阳神祇们激动不已:
“吾主残魂复苏!”
“哈哈哈,我阴阳道将有重振之望!”
“吞噬那颗时间的种子,让吾主复生!”
……
唯有静立神像之下洛朝,面色一如既往平静,身为道主级别留下的种子,他能看见旁人没法察觉的东西:
本来残破不堪的高大雕塑,其五官、躯体、四肢等等,都逐步清晰起来,其原本僵死的眼珠,开始转动,最后,死死盯住了洛朝,目光宛若在看某只弱小的猎物。
可残魂到底是残魂,他不仅无法出声,连意识波动都无力传递,唯有一对眼珠,流露出贪婪和刻骨的怨恨——
阴阳死得凄惨,一缕魂魄苟活至今,其道统也坠入暗无天日的边缘,他如何能不怨恨呢?
洛朝却微笑起来,他试图向对方神念传音:
「想来吞噬我吗?」
「来吧,这是你重出深渊的最后机会了。」
「尽你所能,毁灭我!」
心念落下时,他听见耳畔传来噗呲的破土声,同时惊呼四起:“阴阳神树!”
韵源和琅琊也大惊失措,神殿四周的地面下,竟不断有青铜色的枝干破出,并迅速分叉生长,捅破殿宇屋顶,直抵混沌界的苍穹。
天地剧烈摇颤,让人根本站不稳,比地震之势还要可怕,而阴阳神祇们尽数大笑,穿梭飞腾在殿宇内外,施展神力向韵源二人攻去:
“不能让他们打搅吾主!”
“哈哈哈,待吾主功成,时间之道便要易主了!”
“昔年所有仇敌,而今皆要预备承受我等怒火!”
……
琅琊二人焦心不已,却被一众阴阳神祇拦住脱不得身,只能眼睁睁看着神树枝干破土而出,隐隐向洛朝包围而去。
时间源界里的祭道者们亦再次陷入争吵:
「快将真身降临,阻止阴阳!」
「来不及了!」
「客场作战,于我等大为不利!」
「你要看着吾主被吞噬吗?」
「呵!愚蠢!此番已是道主级别之争,我等插手不得!阴阳若胜,他便是我们的新主!」
「时间道主从古至今,只有一人!」
「阴阳算什么?在第二劫便死了!这般新主,我不承认!」
……
众祭道者谁也无法说服谁,眼见着大势将定,忽的混沌界内白光骤起,错眼望去,竟是萧芸思突然出现了:
她不惜燃烧本源,破开交缠的神树枝桠,挡在阴阳神像前,面对洛朝,哀呼道:“请道主三思!”
洛朝目光毫无波澜,他定定端详了萧芸思面容几瞬,忽而一笑:“秦焚鹤?”
萧芸思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秦焚鹤是她的本名。
洛朝深觉无趣,闭上眼睛,不愿再理会外界的任何事情:
秦焚鹤如今的容貌他也略有印象,乃是数月前在云水河畔遇见的萧氏医女,如此看来,早在那时,他的一切行动就皆在这群人监视之下了。
而前世,秦焚鹤也并非无名小卒,她在北原魔门中地位尊崇,为天山派圣女。
洛朝前世中域称帝后,能如此快速收复北原,统领魔门,秦焚鹤绝对功不可没。
现在想来,对这些人而言,此方世界的魔门哪怕一气围攻而上,他们也多半不放在眼里,要谋得一个高贵的身份,太简单不过了。
秦焚鹤不明白洛朝是如何认出自己的,可眼下也管不得这些细枝末节,她急声劝着:“请道主速速逃离此处!”
洛朝不答话,疲累感自灵魂传来,他想:该结束了。
前世今生,他一直在追寻真相,如今得知了冰山一角,虽还有很多疑点未解,事情愈发扑朔迷离,可他深感无需探寻更多了——也许知道得越多,就越绝望。
阴阳残魂的存在,是他前世就隐隐察觉到的,今生一切重来后,他借柳氏神祭终于寻到这里——这是一个得到终结的希望,也多半是他唯一的希望。
错过这个希望,他也不清楚自己还需要等多久,一千年、两千年……也许将无穷无尽等待下去。
秦焚鹤见他毫无回转之意,声音悲切:“道主,您真要抛弃我们吗?”
洛朝半张开眼,神情古井无波:“走吧,你阻止不了的。”
他仰头望去:“这是道争。”
时间和阴阳的道争,到这个层面上,祭道者已无从干涉了。
秦焚鹤深吸一口气,她越过洛朝,看向前方不远处,语调颤抖:“我们没法阻止,但他可以!”
洛朝听言,不由自主回头一望:
顾归尘站在神殿门口,手中握剑,青铜色的阴阳神树竟像畏惧一般,枝桠疯长,却自动避开了他。
洛朝回头望时,他也恰恰目对前方,两人的视线有一瞬的交接:
他满目迷茫,是所有在场者中,对事态发展了解最少的。
秦焚鹤对着他厉喝:“轮回道中人,你想看着吾主死去吗?不愿的话,出剑!”
他懵懂中举起剑,竟一时不知该对着谁而去。
洛朝声音极冷:“你相信他们?要与我为敌?”
顾归尘不知该如何作答,事情发展至今,他对真相一无所知,是敌是友,他早就辨别不清了。
琅琊处于和阴阳神祇的混战中,听言也在一畔高声喊道:“攻击中央神像!斩杀阴阳残魂!救下吾主!”
顾归尘下意识往神像看去,很奇异的,不同于祭道者们,他看见了阴阳道主一黑一白、转动的眼珠,且此时此刻,气机流转间,隐有一幅阴阳鱼图显现在石像面部中心,看那攻势,是对着洛朝而去的!
他立刻凭本能握紧了剑,起手势已然摆出,眉宇中戾气隐现——无论何等情况下,有事物会危及洛朝的性命,都是最能刺激他神经的。
洛朝看他抿紧了唇,一派紧张之色,尽力放柔声音:“阿尘,退下,不要相信他们。”
顾归尘也回望过去,眸子黯淡,像在问:那你呢?我可以相信你吗?
这短暂交谈的瞬息之间,阴阳神树的主干又拔高数截,占据了大殿中央,四方神祇嚎叫尖啸不止,同时,殿中央石像额心的鱼图越放越大,向站立其下的洛朝碾压过去!
顾归尘本能快于思索,迅速斩出一道剑光,竟阻止了阴阳图下沉的趋势。
又几个呼吸,他便斩段许多蔓生不止的青铜枝干,飞跃向前,眨眼间离洛朝仅有三尺之遥。
两人再度对视无言。
秦焚鹤早支撑不住道主级别威严,退开到神像另一边,见场中形势,她继续大喊:“斩碎神像!”
洛朝肃了神色,摆出攻击术法:“阿尘,不要拦我的路!”
顾归尘的出剑之势生生止住了,罕见地游移不定。
可他下一瞬便后悔了,就在这犹豫的刹那间,阴阳鱼图再度放大,轮转间黑白二色光芒绽开,耀眼非常,对着洛朝印下重重一击,顷刻间,其人影模糊在鱼图间。
他一时害怕到心率跳得飞快,因怕误伤,只得脚尖一点高高跃起,不管不顾将剑尖向石像额心刺去,只听咔嚓一声裂纹,石像面部竟裂开了。
他翻手再劈一剑,这回轰隆巨响中,石像完全崩碎,而其中一对眼珠却完好无损,悬浮在半空。
同时,下方镇压住洛朝的鱼图消散了。
洛朝吐出一口鲜血,他明显感到有股重压消失了,但盘踞在神魂中的某种蚕食感,却依旧存在。
未等作出反应,一直疯狂生长的阴阳神树,竟抽出两条主枝干,一前一后贯穿他的胸膛,可血液却未曾流出,明显是神树在汲取什么——
他的意识逐渐混沌。
散布在神殿四方的琅琊几人,顿时红着眼大喝:“道主!”
顾归尘自然也注意到了下方形势,他呼吸一窒,杀念暴涨,轮剑就向那对眼珠砍去——不料,似乎神树那头汲取的某种力量滋补了此物,眼珠又一次转动,形成更牢不可破的鱼图。
鱼图之后,汲取了时间道果作恢复,某个虚影终于有能力出现了——
那是一位身着黑白二色道袍,面目模糊的老者,正是阴阳道主,虚影巨大,几乎和原先的石像一般大小。
顾归尘的剑势被他的鱼图阻拦下,不得寸进,急得额汗直流。
而此人一出现,场内所有阴阳神祇皆兴奋到忘形,哭号或狂笑:
“恭迎吾主回归!”
再看正下方,洛朝却已被阴阳神树以枝干包裹起来,不见踪影了。
顾归尘脑内气血一冲,视线都模糊了一瞬,他只恨自己先前要犹豫,耽误了时机,此刻几乎想也不想,剑式变化,几个眨眼间绝招竞出:“找死!”
心中更是有着如群山般难以撼动的信念:诸天神明也不可动他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 qaq近日课业突然忙了起来,昨天断更了~
我明天补点字数嗷~起码六千~
感谢在2020-02-2800:08:00~2020-03-0100:0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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