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崇德殿里,青纱帷幔的龙凤软塌上,女子睡得正香甜,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赏花宴上,男子一身红色招摇锦衣华服,手里摇着一把墨色芡柳叶的折扇,悠闲自在地站在桂花树下对她拱手笑道,“姑娘好文采,不知姑娘芳姓大名?”
“将军府四女赵兰,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男子翩然一笑,“在下卓尘风,今日有幸一睹姑娘风采,真是荣幸之至。”
忽然画面一转,男子站在磅礴大雨中看着渐渐掩上的将军府大门,疯狂的嘶吼着,“兰儿,你不要进宫,不要!”
“父亲,求您不要送兰儿入宫,父亲......”
“不想入宫也行,那你母亲的病是好不了!”
“尘风......尘风......”混乱的画面在眼前不断地穿插,女子拧眉,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点点泪痕,她想醒来,却又害怕醒来后面对这长夜漫漫的深宫大殿,纵然这里装饰的金壁辉煌,但也改变不了她内心的寂寥。
“娘娘,娘娘,醒醒啊。”
一名宫女轻声叫唤,娴贵妃这才悠悠转醒,看了看四周所处的环境,掩饰不住眼底的失望,起身道,“我做梦了吗?”
宫女是从小就伺候她的贴身丫头珍珠,拿过一旁的宫服替她穿上,轻轻点头道,“嗯,还说了梦话。”
娴贵妃身体一僵,过了片刻才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说了什么?”
“您......您喊了卓公子的名字。”珍珠见四下无人才小声劝道,“娘娘,您已经入宫了,如今在这宫里,您最能依靠的人是皇上,而不是......奴婢以为,您应该把心思花在皇上身上。”
在外人眼里,皇上十分宠爱娘娘,不仅在短短的一年里赐予她贵妃的称号,还将皇宫里最最华丽的崇德殿赐给了她,可是别人也许不知道皇上和娘娘之间的关系,但是作为贴身宫女,她十分清楚皇上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女人住在这华丽的崇德殿,至于是什么女人,根本就无关紧要。
坐到铜镜前,娴贵妃看着锦盒里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把心思花在他身上?他也配?”
“娘娘!”珍珠皱眉,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气,只能无奈地叹气,要是姨娘在就好了,兴许能劝上一两句。
娴贵妃涩然一笑道,“行了,我心里有数。”其实这样不是挺好吗?皇上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乐子,而她只要安安心心地做他的娴贵妃,不用付出任何情爱,就这样相安无事地了却此生,这对她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珍珠想了想,才又艰难地开口道,“可是外面的人都说的好难听......”
“哦?都说我什么了?”
珍珠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娘娘在宫里已经过的很憋屈了,自己还说这些闲言碎语给她添堵,本想转移话题,最后却在娴贵妃的瞪视下不得不照实说道,“他们,他们都说娘娘霸占着皇上的恩宠,至今却不曾有孕,还说娘娘......身体有疾。”
后宫讲求的是雨露均沾,但皇上一年中有大半年宿在崇德殿,这原本就让后宫的那些女人心有不甘,而她这位恩宠最盛的贵妃还一无所出,这无疑更加重了那些女人的嫉妒和怨恨,所以外面传出那些闲话也不足为奇。
娴贵妃哑然失笑道,“她们要说就让她们说去吧,反正日子是过给自己的,我也不是为了她们而活,再说,崇德殿门口的那颗桂花树底下藏着什么,难道她们会不知道?”
马麝可是麝香中药性最烈的一种,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将桂花树底下的那坛马麝取出来,就是想以此掩人耳目,这也正好可以帮她掩饰为什么恩宠不断却没有身孕的原因。
“皇上驾到!”
主仆俩正说着体己话,门外忽然传来太监尖锐的嗓音,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已经大步跨进了内殿,浑身上下带着令人胆寒的气息,两手置于身后,低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迎接自己的主仆二人,冷声道,“都下去吧!”
待太监和宫女都退了出去,大殿内就只剩下居高临下的皇帝以及仍然跪在地上的娴贵妃。君令贤怒气冲冲地在殿内转了几圈,不知在看什么,许久才一把拉起娴贵妃,长指狠狠地捏着她的下巴,满脸狰狞地道,“连你也在嘲笑朕对不对?”
娴贵妃只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被他捏碎了,但清丽的容颜上却没有半点痛苦,只是平静地笑道,“臣妾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
君令贤厌恶地看着她,一把将她摔倒在软榻上,厉声道,“你们一个个都在看朕的笑话,以为朕不知道吗?连蛮夷小国竟然也敢欺负到朕的头上!那个病秧子到底有什么好的,他就快要死了,就快要死了!等他死后,朕一定要将你们这些人通通拉去陪葬!”
说完,一脚将旁边的摆台和花瓶踢了个粉碎,君令贤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肆意地发泄着身上的怒气,大殿里几乎能砸的的全砸了,最后发泄的差不多了,才看着端坐在软塌上的娴贵妃阴鸷地笑道,“爱妃,你该不会也喜欢那个病秧子吧!”
“皇上说笑了,臣妾只喜欢自己。”
“是吗?那好,爱妃入宫也有一年了吧,好像还从未侍寝过,不如今天就侍寝吧!”
看着皇上眼底的戾气,娴贵妃心里一跳,故作镇定的道,“难道皇上忘了薛太医的话了吗?臣妾是至阴之身,恐怕会伤了龙体。”
君令贤又厌恶地扫了她一眼,当初要不是因为她是至阴之身,他又怎么可能会点名指姓要她入宫,这一年来不仅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还给予她无上的荣耀,也对得起她的用处了。
冷冷哼了一声,皇上便放弃了让她侍寝的这个想法,大步朝龙凤软榻走去,在床头一个不起眼的摆台上,伸手在台面上按了一下,龙凤软榻缓缓向前移动,紧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洞门从墙面上打开。君令贤扭头淡淡地扫了娴贵妃一眼,冷声道,“自己收拾一下吧!”
看着渐渐合上的墙面以及恢复成原样的床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娴贵妃嗤笑一声,将殿内收拾干净后,起身走到另一间书房独自休息去了。
清和轩。
珠儿兴高采烈地从门口跑进来,将一封书信递给凤九,“小姐,董小姐约你出去玩呢,你去不去啊?”
“哦?是吗?”凤九放下手里的书卷,将信取出后默念道,“午时清风楼一叙。”
担心自家小姐婉拒,珠儿又加把劲道,“小姐,自从上次从璟王府回来以后,你就一直待在院子里看书,咱们好久没出去过了。”
其实也没有几天,只是碍于府里最近杂事繁多,阖府上下都在准备二小姐的婚事,因此凤九也不好意思总是出去瞎逛,免得落个不知轻重的罪名。只不过妍姐儿很少私信约她出去,比较好奇罢了,“送信的是谁?走了吗?”
“嗯,走了,是董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女叫兰琴的。”
凤九点点头,起身坐到铜镜前将自己又整理了一遍,“珠儿去准备马车,等一下我们就出门。”
到了清风楼凤九才发现兰琴的传信有失欠妥,因为和董倩雅一起的还有上次在裕王府有过一面之缘的吏部尚书之女名孙妙婷,由于性格比较合得来,因此与她们也十分投缘。
几人见了礼,孙妙婷才落落大方地笑道,“妙婷不请自来,还望凤小姐见谅。”
凤九执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孙小姐言重了,反正我与妍姐儿也是无聊才出来喝茶的,多一人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你们啊,孙小姐来凤小姐去的,多生分啊,依我看反正大家都比较投缘,不如以小字相称,妙婷的小字叫妙妙,九儿就是九儿,你们两个年龄又差不了多少,你们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啊?”妍姐儿心情似乎不错,比前些日子有气色的多。
凤九失笑,“妙妙......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好字。”
孙妙婷哑然一笑道,“九,我却觉得‘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更加大气。”
董清妍埋怨地看了两人一眼,佯怒道,“我是让你们来比文采的吗?要我说啊,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你们两个都好。”
听着三位姑娘妙语连珠,一旁正在上菜的小二不由地看了三人一眼,虽然见她们的穿着并不十分名贵,却也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十分开窍地赞道,“三位姑娘好文采,小的万分佩服。”
旁边的几桌客人也都纷纷看向这边,对三位少女露出赞赏的目光,由于她们平时很少在京城走动,所以食客们并不知晓三人的身份。有几位年轻的公子也颇有一点文人墨客的意思,蠢蠢欲动想上来自我介绍,却被凤九那略显清冷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董清妍掩唇笑道,“九儿,你看那几位公子,都被你吓倒了。”
“咱们三个除了妙妙没有婚约之外,可都是有了婚约在身的,若不如此,岂非要让人家失望?”凤九淡笑,其实她这样做也是为了那几位公子好,否则就凭璟王府的那些暗卫,就够这几位喝一顿的。
提到婚约,凤九看向董清妍小声问道,“那件事怎么样了?”
知道凤九指的是上次要将三妹一起嫁进欧阳府的事,董清妍小脸一红,点头道,“说来也奇怪,那天我按你说的去给父亲请安,还特意带了一碗羹汤,父亲看到后大为所动,说这些年亏待了我,还说外祖父特意找过他,然后,然后就打消了让三妹一起陪嫁过去的想法。”
凤九了然,这个想法本来就很荒唐,自古以来想维护与亲家之间的关系,不是说你多搭进几个女儿就能好的,若想服众必先服人,你连自己女儿之间的关系都拎不清楚,还能指望人多力量大?亏得董尚书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赵夫人不过就是想气气妍姐儿罢了,他竟然也稀里糊涂的同意了。
“其实董尚书那里我觉得不是什么难事,倒是那位欧阳公子......我有些担心。”虽然和欧阳洵从未谋面,但从妍姐儿那里或多或少得到的信息来看,她对这位欧阳公子很没有好感。
“咦?你们看外面,那不是......”大约知道两人正在谈论婚约一事,孙妙婷很识趣儿的没有插嘴,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街上的行人,但看见那几位熟悉的面孔,还是忍不住小声叫道。
清风楼之所以是京城最有名的茶楼之一,它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二楼的隔墙很浅,雕栏画柱白玉镂空栅栏,客人们坐在上面如置身于亭台楼阁,所以凤九和董清妍只稍稍倾身便将下面的景况尽收眼底。
只见一辆湖绿色装饰十分豪华的马车停在对面的藏宝阁门前,紧接着从里面走下来一位锦衣男子,身姿高大挺拔,五官长的也十分俊俏,站在人群中颇有几分气场,不是京城里大多数名门闺秀暗恋的萧王殿下又是谁?
同时出现的还有两男三女,看穿着和打扮也能看出几人出身不俗,定然也是有家世背景的公子小姐。几人站在藏宝阁门口倒是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百姓们纷纷探头探脑,想一睹俊男美女们的风采。
“那是裕王和佳乐郡主吗?”看着几人一同走进藏宝阁,珠儿这才讪讪地收回目光,由于之前在裕王府见过,所以珠儿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
看了董清妍一眼,孙妙婷小声提醒道,“妍姐儿,董二小姐和三小姐好像也在呢。”
大禹虽然对于男女之事不太设防,但也没有开放到未立婚约之前可以与陌生男子私下相会的地步,女子的贞洁还是十分重要的,否则赵氏又怎会三番两次想毁凤九的清誉。虽然那位董二小姐和萧王殿下有婚约在,可是带着三小姐去赴约又是何用意?那位二小姐应该还没蠢到让自己的三妹和未来的夫君有什么瓜葛来给自己添堵吧。
董清妍捏着手帕,小脸气的一阵涨红,许久才怒道,“她竟这般想看我笑话吗?”
“妍姐。”拉着董清妍捏紧的粉拳,凤九迟疑地问道,“那位该不会就是......”
“对,他就是欧阳洵,没想到对我那个三妹还没死心,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当众私会,难道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浸猪笼吗?”
大家这才了然,难怪董清妍会如此生气,自己的未婚夫和亲妹妹纠缠在一起,无论放在哪个女子身上都是无法忍受的,当然,凤九是个例外。
孙妙婷是家中独女,虽然不懂得嫡姐与庶妹之间的微妙关系,但自幼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她也知道这是一件多么憋屈跌份儿的事,于是柔声劝道,“妍姐儿,你先不要着急,兴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呢?裕王也在,说不定董二小姐只是想将三小姐介绍给裕王认识呢。”
董清妍不屑地嗤笑一声,“她?她也配!也不看看裕王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
虽然这话说的毒了一点,但是却十分在理的,三小姐那身份恐怕给裕王做妾都不够,做个通房倒是可以,只不过一般世家的通房都是房里的大丫头,那三小姐能受得了这份委屈吗?
凤九正在考虑如何相劝,董清妍已经挣开她飘然朝楼下跑去了,看那气势像是要去找欧阳洵理论。凤九苦笑摇头,这丫头未免也太冲动了,就这样跑过去不被那几人撕成碎片才怪!于是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几人跟着去了。
藏宝阁乃是京城里有名的珠宝手饰店,与清风楼隔街相对,二楼附有雅间,是京城权贵们最喜欢光顾的地方。几乎没花什么时间,董清妍便到了藏宝阁。掌柜的见来者不善,但见她不似寻常人家的小姐,又不敢命人拿下,于是一直哭丧着脸挡在她面前求她息怒,别冲撞了客人。
但董清妍性子向来直爽,岂是别人说几句就能听的,一脚踢开写着天字号的红漆木门,里面的三男三女正在饮酒作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朝门口望去。董倩雅坐在君莫萧身边,吓的一把抱住君莫萧的手臂,三小姐董文珊则拉着欧阳洵的衣袖,一脸害怕地看向门口,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一般。
君莫萧坐在东家的位置,不悦地皱起眉头,冷声道,“董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你们,你们.......”董清妍早已气红了脸,指尖抖抖索索地指着欧阳洵和董文珊,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已经回过神来的董倩雅娇声笑道,“大姐,两位王爷和佳乐郡主在此,你这样做是不是太失礼了?”
坐在她身旁正拉着欧阳洵衣袖的董文珊,仿佛被董清妍的眼神吓倒了一般,忍不住往欧阳洵的身上靠了又靠,带着哭腔委屈地说道,“欧阳公子,我......我怕......”
“珊珊不怕,有本公子在,谁也别想欺负你!”说完,一把将董文珊搂进怀里,一脸厌恶地扫向董清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