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一帮大臣看着李太傅的惨状,到底有些唏嘘,更多的却是惶恐不安。
没了李太傅牵制,李常这条疯狗还不知会有多疯狂。
他的嫡女虽还在城内,但到底只是个女儿,李常不会有多在乎。
当前的局势在心中过了一遍,不少大臣都面色煞白。
冲锋的第一波人已经到了城楼下方,哪怕有箭雨掩盖,但对方人多,又跟捅了马蜂窝一样一个劲儿往这边蹿。
青州守军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在城楼垛口出放箭的守军手抖得几乎连弓都拉不开了,更别说放出去的箭的精准度。
澹州大军搭了云梯开始往城楼上爬。
韩君烨大喝着指挥青州守军往下投掷滚石,又令弓箭手继续放箭。
一名青州守军露怯,丢下弓箭就想往城楼下跑,燕珂正巧在城楼楼梯口处。
见那名守军当逃兵,她抽出路过的一名守军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砍下了那名逃兵的脑袋。
血水浇了一地,动作利落得仿佛只是切了个西瓜。
同伴的脑袋骨碌碌滚到自己脚下,城楼上的青州守军哪里见过这等血腥,个个面白如纸,靠得近的几个,被血腥味一激,甚至扶着城墙就开始呕吐。
燕珂把刀还给路过的那名守军,“再有逃兵,便是如此下场!”
她的嗓音比这夜风还凉薄。
这一幕被城楼甬道对面的昭帝一行人看在眼中,昭帝面无表情,倒是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大臣面如土色,显然被吓得不轻。
朝莲眉峰蹙了蹙,没有说话。
澹州守军到了城楼下,也有弓箭手开始往城楼上放箭。
有一支箭险险擦过昭帝耳际,若不是朝莲拉了昭帝一把,那只箭便是射中了昭帝眼睛的。
在场的大臣和御林军都出了一身冷汗。
御林军统领直接下令用铁盾牌把昭帝围了起来,不过这样阻隔了视线,昭帝也瞧不起下方战况如何。
几个朝臣跪倒在地:“陛下!城楼凶险,李常现在跟条疯狗一样,您暂且下城楼避避吧!”
昭帝面色难看,盾牌阻隔了城楼下方的视线,但城楼甬道这边的情况他还是能看清。
已经有澹州大军顺着云梯爬上来,有的青州守军反应快,还能及时捅上一刀,有的则被吓傻了,直接被澹州大军一刀砍死。
韩君烨指挥着一群酒囊饭袋,再怎么也是有心无力。
好在燕珂看出城楼垛口那边青州守军顶不住,把自己身边的十八个影卫都派了过去。
比起这些镇北王府训练出来的影卫,顺着云梯爬上来的澹州大军就不占优势了,那些影卫佛是只是一把刀,见人就砍,那股煞气,隔着这么远都叫人胆寒。
有守卫搬了装有火油的木桶上来,他们掀开桶盖子就往顺着云梯爬上来的澹州守军身上倒。
也有在木桶上打出几个窟窿,把油桶放到投石车,投掷到下方的澹州大军中的。
火油投掷出去,油水从窟窿里四溢。
几个朝臣还在死谏,昭帝却扬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说,“朕就在这里看着。”
御林军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守着昭帝。
韩君烨往这边来,昭帝叫住他问:“这仗是什么打法?”
韩君烨一改之前的忧虑,眉宇间有了些喜色:“这是关外经常用来对付蛮子的办法,俗称火将军!”
正说着,站在城楼垛口出的云一他们弓弦上已经搭上火箭,这一箭下去,有了之前的火油做燃料,澹州大军瞬间被火舌吞没。
他们有往城楼下方扔了几个火把,还在爬云梯的澹州大军身上沾了火油,瞬间被引燃,嚎叫着伸手去扑身上的火,一个不慎就从云梯上摔了下去。
云梯上也沾有火油,很快就嗤啦燃烧起来。
没了攻城的云梯,青州东城门外又有烈焰屏障阻隔,澹州大军只得暂时撤兵。
昭帝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好一个火将军!让婧北郡主上前来!”
燕珂知道昭帝叫她过去,无非是说些赏赐的什么的,她一身玄黑劲装,头发也简简单单扎了个高马尾,看起来倒是格外英姿飒爽。
“臣女参见陛下。”燕珂刚要行礼,就被昭帝抬手制止。
“世侄女不必多礼,你此番救驾有功,回头朕一定重重赏你!”昭帝道。
燕珂却道:“臣女不求封赏,只求陛下能速颁一道调兵的圣旨,北地萨蛮再次来袭,羌城兵力不足,需得西南瑞兴王出兵相助。”
昭帝当即道:“拿纸笔来!”
他龙飞凤舞写完一纸调兵的信,交给燕珂后道:“朕此番出宫匆忙,圣旨锦帛没带,玉玺也在皇宫。但这信纸上有朕的私印,你且拿去找瑞兴王。他若出兵,你便随他北上,他若推诿,你便尽快离开西南。”
燕珂从昭帝话中听出些不妙来。
瑞兴王是昭帝的叔叔,先帝的胞弟,早些年也曾对皇位虎视眈眈。
李太傅都被陈王说动,不能保证瑞兴王没有异心。
燕珂心下沉了沉,点头道:“臣女谨记。”
正在这时,又有斥候来报:“陛下,李常改从南城门攻城了!”
昭帝面色不愉:“那贼子已经开始攻城了?”
斥候道:“还未,只是在南城门下方排兵列阵。”
昭帝便对韩君烨道:“韩卿,你派人去其余三城门守着,若李常再攻城,不妨用火将军再将他给堵回去。”
韩君烨为难道:“陛下,青州兵械库储存的火油不多了。”
昭帝眉头便拢了起来。
“不过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李常和他手底下的兵方才已经见识过火将军的厉害,再次进攻,心中也会发怵。李常怕损失人马,他麾下的兵怕死,李常还不知我们火油告罄,他是个谨慎的人,想来不会再轻易攻城。我们大可冒险一试,把空木桶摆在城楼的投石车上。”韩君烨献计。
立即有大臣否决他:“不可!天子安危,岂可用此等儿戏之法?万一李常当真攻城,陛下便陷入险境,韩少卿可担得起这个责?”
韩君烨垂下头拱手作揖:“是臣轻率了。”
昭帝却道:“就按你的法子来。”
旁边的大臣劝道:“陛下——”
昭帝冷冷瞥了那大臣一眼:“宋卿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吗?”
那白发老者当即闭嘴了。
韩君烨说的法子,的确是唯一能拖延时间的办法。
这一晚注定整个青州城的人都彻夜无眠。
一些住在城门边的百姓听见了战火声,大半夜的就收拾东西,堵在城门口,想天一亮就出城,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吵得人心头发慌。
青州知府入狱了,疏散百姓安抚民心这些事,也全落到了韩君烨身上。
燕珂站在城楼上注视着下方的动乱,韩君烨一袭青衫格外引人注目。
关键是他模样生得好,面若冠玉,颜如舜华,人也谦和有礼,不愧是满汴京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
燕珂不自觉勾起嘴角,韩君烨跟卫华琼这对,在她这儿已经锁死了。
云雀瞧着自家郡主盯着韩君烨发呆,还傻笑,她瞬间觉得不妙,这分明是怀春的模样啊!云雀一脸天塌了的表情,哭丧着脸道:“郡主,有句老话叫‘朋友妻不可欺’。”
燕珂回过头,有些不太明白云雀这时候说这话的意思。
云雀一脸冒死谏忠:“朋友夫也不可欺,韩世子跟卫姑娘已经定亲了,您可千万不能横刀夺爱。”
关键是……她这么一瞧,莫名觉得她家郡主跟韩世子还挺登对的,门庭也相当。
云雀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狠狠打了个哆嗦。
朝莲方走到城楼玄关处,就听见了云雀的话。
他视线落到城楼下方正安抚百姓的韩君烨身上,嘴角的笑意添了几许凉薄。
韩君烨莫名的觉着自己脖子一寒,他扭头往城楼上看,只看见了正在怒敲婢子脑门的燕珂。
“大人,您怎么了?”他的随从问。
“无事。”韩君烨面上恢复了一惯谦和有礼的笑。
好好地,怎么突然觉着后背发凉呢?
***
韩君烨猜对了李常的心思,他不敢贸然进攻,毕竟之前在东城门那一仗,已经十分惨烈。
少一个兵,就少一分势力,李太傅已死,他围而不攻,大抵也是怕攻城的样子都不做一下就逃,传出去后名声不好听。毕竟他带三万大军围了青州,不仅没救出他父亲,还折了三千多人马后就灰溜溜的跑了,连父亲的尸骨也没能夺回来,岂不是个笑话?
若是等到汴京那边的朝廷援兵过来,他再撤兵,那么又不一样了。他那时候走就成了明智之举,毕竟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被迫”撤兵和主动撤兵是两种概念,前者不仅保全了他的孝义,还能掩盖一下他的无能。
黎明将至的时候,汴京城方向马蹄声雷动,西城门那边的地面几乎都在颤动。
斥候满脸喜色冲进青州知府大宅报信:“报——朝廷的援军来了!”
提心吊胆了一宿的老臣们总是把心放进了肚子里,松懈下来后瘫坐在椅子上。
相比之下昭帝就淡定得多,问斥候:“李常可撤兵了?”
“朝廷带兵前来的是定南侯,李常一看到定南侯的旗帜,吓得立即拔营撤兵了。”斥候道。
昭帝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传我令,让定南侯带兵截杀李常,乱臣贼子,当诛!”
斥候很快领命退下。
定南侯带兵追杀李常去了,定南侯府的小侯爷入了青州城,接昭帝回京。
彼时燕珂还不知段景砚也来了青州,直到她带着云雀和云一她们准备出城,继续前往西南时,昭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才带着人马追过来。
“郡主留步!陛下口谕,让小侯爷跟您一道前往西南。”总管太监一张满是褶子的脸几乎快笑成一朵花儿来:“小侯爷上过沙场,打过几场仗,这一路上有小侯爷同行,陛下也放心些。不然郡主若有个好歹,陛下回头也不好跟镇北王交代。”
“珂谢主隆恩。”燕珂下马行礼,垂眸时掩住了眸中所有思绪。
昭帝让定南侯府的人与她同行,是保护还是监视,还有些耐人寻味。
段景砚进城后倒是已经听说了燕珂在城楼上斩逃兵首级,又以火攻吓退李常的事迹,心中对燕珂的好奇倒是多了几分。
他骑在马背上,对着燕珂拱手一笑:“一路上还请郡主多加照顾了。”
他相貌生得好,身上跟韩君烨一样带着些许世家子的矜贵,不过韩君烨多了几分冷淡,他则有些玩世不恭。
燕珂不卑不亢回了礼:“此话该我同世子说才是。”
段景砚许是觉着有趣,笑了两声。
云雀瞟了一眼他坐下的飞云,把心中“他可能对我家郡主有想法”的念头给摁了回去。
马在这位小侯爷心中才是排第一位的。
一行人正准备动身,城门处又走来一人。
胜雪的白衣,标志性的银发,无喜无悲的眉眼,不是朝莲又是谁。
“国师大人怎来这里了?”昭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对着朝莲分外谄媚,可见昭帝对朝莲十分器重。
朝莲只淡淡点了一下头:“有些私事。”
然后他径直走到了燕珂跟前,用听不出半分情绪的嗓音开口:“你落下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