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泉的房间里,三个秀才一脸焦急守着,整个空间透着死一般的寂静。
侯在边上伺候的奴才也是默不作声,这几日,他们亲眼看着唐泉,是如何忍受剧痛,如何准备乡试;
恩师的每一堂讲课,他都不曾落下;恩师布置的每一篇策论,他都按时完成;就在昏倒的前一刻,他还努力在改着恩师布置的文章,琢磨里面的每一字句;他如此努力,是真的想要活下去……
可是,却是毫无征兆的昏迷,尽管他们内心又千般万般不愿承认,十来日亲眼看恩师和殿下为唐泉的病做的那么多事情,猪活着,一个个开了刀取出腰子的猪活的好好的,但人呢?唐泉呢?真的会活着吗?
人和猪能一样吗?
这是他们的四弟,对着上天发过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的兄弟,若今日唐泉醒不过来,他们如何对得起当初的誓言,如何回乡向唐家交代,苍天啊,求求您了。
这是绝症啊,肠雍,自古以来就是绝症。恩师说过,有一半的几率活下来,他们内心当然很清楚,那就说明还有一半的几率活不过来。如今唐泉突然昏迷,病入膏肓,一想到这后一半,这几人禁不住伤心欲绝。
裴卿和楚云慈急匆匆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弥漫着伤痛的整个房间,吓了他一跳,不会已经……
他快速奔过去,一试之下,松了口气。
三秀才本来陷入自我可怕的想象力中,突如其来有人的闯入打破他们的胡思乱想,反应过来是恩师,就如同置身黑暗者突然见到亮光,一抹充满希望的如初升太阳的旭日之光。
“恩师……”三人焦灼的眼巴巴渴望盯着裴卿。
裴卿摆了摆手,吩咐道:“立刻送往手术室。”
他理解他们的心情,只不过刚才万分悲恸的场景,却是把他骇住了,为此手术用十日时间准备,已是他把时间流程压缩到极致的结果了。
这并不是现代,只要人推入手术室就行;这是大楚,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从寻找草药然后再配麻醉药到寻找合适的缝补羊肠线,再到小慈的刀工练习,助手的培训;这手术不是说就裴卿和楚云慈两人就能独立完成,必须要有助手配合;
以及手术室,手术服,手术器械,止血钳,止血药等等一些列准备工作,若他没有百度这个作弊器,说真的,再大楚这样的条件之下,这样一个手术他是万万不敢做的。
就算做,也只有20%的把握而已;但现在,他充满信心,虽然给别人说是50%几率,实际上他认为有98%是可以活下来的。
只要后期不感染,就没有问题。
他镇定自若地指挥把人送往手术室,这是时候,别人都盯着他呢,只要他不慌,就算给人吃了定心丸,若是他稍露惊慌之意,估计这几个酸秀才要崩溃了。
还是小慈好,心理素质好,这会儿已经到了手术室,穿着消过毒的白大褂,带着白手套,头发清清爽爽地盘起,隐在白色手术帽里,手里拿着手术刀,稳稳当当,神色淡然,一看就极为可靠,恍然一看,就跟后世主刀的外科医生没有任何区别。
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若是一定要有区别,就是小慈肯定比那些医生都帅,简直帅爆了好吗。
“好了,你们就在门口,不可进入。”裴卿拦住三个紧跟而来的秀才,手术室内自然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入的。
三位秀才止步不前,自然知道恩师的用意,眼巴巴的看着几个助手推着唐泉眼看就要进入门内,然后此时,却见恩师弯了下腰……
稍停片刻,几个助手又推着唐泉出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为什么不做了?是来不及……四弟已经去了吗?
恩师为什么让他们推着四弟出来了?
吾之四弟啊,呜呼哀哉!
三人踉踉跄跄,在这大夏天里,浑身如同置入冰窖之中,不敢上前。
小六子不满道:“你们叁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你们四弟有话要说。”
他自然是不满,人命关天啊,关键这是殿下做的手术,他小六子能不尽心尽力吗?这要成了,就是神医,殿下是神医。这些人拖拖拉拉,他要盯好,谁要因为疏忽拖累殿下,咱下来就打死谁。
可是裴公子的吩咐他不敢不从,眼看都推入内门了,唐秀才醒过来了,知道马上要做手术,居然提出要求,在手术前和他三个兄弟说几句话。
小六子想要狂咆哮:你有啥话非要挑这时候说!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这是说话的时候吗?你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遇到咱家殿下给你亲自做,你还有什么狗屁倒灶的话说不完的。
要不是裴公子在场,咱家真想糊你一脸。
所以,小六子这会见到几个三个傻秀才不敢过来的样子,他只是面露不满已经是不错了。
裴卿倒是无所谓,不急这几分钟,病人的情绪很重要,唐泉有话要说就让他说完后再推进来。
三秀才并未察觉小六子的不满,反而是听到他那如天籁般的说“四弟有话说。”
原来不是……自己吓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刻踉跄扑上:“四弟……”
“兄……兄长。”
“四弟,你醒过来了,好些了吗?”
小六子炯炯有神,问的都是屁话,这眼睛睁着不就是醒过来了吗?手术都还未做,怎么可能会好些?
“兄长,咳……泉好多了,多谢兄长关怀。恩师马上要为学生做手术,泉……泉有话要和几位兄长说。”
小六子:你快说吧,耽误了时间就算你死了咱家也绕不了你。
几位秀才自然注意不到小六子的眼神。
“兄长切记!请……执……执笔代……代劳。”
“昔日……泉久病缠身,沉痼自若,自知此命死之旦夕,浑浑等死之际,得……得遇恩师,恩师裴卿接救学生于恩府,传道授业,呵护嘘暖,不……不曾取学生一丝一毫;更……更是于殿下一起,为学……学生之病东奔西走,研习苦索;今……今日学生已魂随……司命,恩师和……殿下为学生,开腹破肚治病,追魂于阎殿,此……泉之心愿,奕泉之所苦求;倘……倘若失败,乃泉之天命;泉得遇恩师,蒙殿下天恩,泉何德何能,虽可含笑九泉,但……但恩情不敢忘,唐家后人务必为泉上报此大恩大德,切记切记,今留下此书,乃泉之口述,兄徐铎平代笔,祝志才文仪玮见证。”
“有劳三位兄长了。”
唐泉挣扎着,在写好的纸上郑重其事的签下自己名字,细细合拢,交到徐铎平手上,道:“此后一切有赖诸兄,望珍重,若有憾……请代替小弟侍奉恩师,务必完成弟之心愿。”
徐,祝,文三人绷着脸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其实他们全身都在出冷汗,却很努力的平复着情绪,四弟说得对,今日是恩师和殿下在阎王爷手里夺命,不管结果如何,此大恩大德,虽粉身碎骨也难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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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内,大白天,墙面四周却有八个巨大透亮的大灯笼照明,顶上还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另派有一人提着小灯笼,这时代没有无影灯,裴卿也只能靠着这种笨方法来营造无影的效果了。
提着灯笼的小太监心里素质最不好,战战兢兢的站一边。
另有四人做助手,负责打杂,主要就是给裴卿和楚云慈擦汗,递各种刀具止血钳止血棉,另还要防止病人忍不了疼痛突然的挣扎。
虽然麻醉剂在猪身上用过了有效果,楚云慈还专门找了个奴才试了试,喝了这麻醉药剂在他手臂上划了几刀也没感觉。但裴卿知道,有的人天生对麻醉不敏感,所以要做到万无一失,得有人看着。
最后一遍,所有器皿检查消毒过,裴卿静心等着助手把人抬上手术台。
“把他衣服脱了。”他平静吩咐道。
几个小太监有条不紊的脱掉唐泉上衣。
“裤子也拉下去。”裴卿毫无感情的继续说道。这是正常之事,手上台上没有男女性别之分,更何况哥儿在他眼中其实就是男人,除了额头一个红痣外观上和男人没区别。
裤子不脱,小腹挨着下面,不是碍事吗?
小六子吓一跳,脱衣服是正常的,腹部开刀脱了衣服就是了,这会儿裤子也脱,这……这当着殿下的面,这裴公子也太胆大了。
然而他回头一看楚云慈,却没有任何反应,楚云慈面色如常,理所当然的样子,并不觉得裴卿说的有任何不妥,当然小六子不知道的是,裴卿早就给楚云慈普及过这些知识了。
而唐泉也是尴尬羞怯无比,他这辈子都没有在谁面前光过,当然,婴儿时期不算,这会儿在这么多人面前,肯定不好意思,但尴尬归尴尬,他配合着该抬腿就抬腿,很快就一.丝.不.挂了。
喝了麻醉剂,小六子拿着酒精,开始细致又小心的替他全身擦拭消毒,这是殿下的手术,他无比认真,一丝不苟全心全意的执行。
几个助手拿出一根消过毒的绳子,把唐泉捆绑固定住。麻醉药的效果慢慢出来了,唐泉只觉得浑身凉凉的,他一动不动,任由人在他身上动来动去,心里却想了很多很多,他留下那封信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其实做了万全的心里准备,这会儿说不得很快就要死去了。
然而在神思飘渺之即,却是听到恩师那温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唐泉,若是疼,你要勇敢的忍耐住,千万别动;不要怕,为师跟你保证,一定治好你,相信为师,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恩师……恩师就是那一抹绝望中的希望之光,恩师无所不能,恩师说可以治好自己,就一定会治好自己。恩师,恩师……
——
……
楚云慈深深呼了口气,他一直很淡然,此刻,再次呼吸下也在提醒自己,一定要做好这一场手术。
裴卿说过,这里面他的作用最重要,刀要稳,不可有任何情绪,是的,他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
裴卿开了透视,准确的找到盲肠位置,他轻轻用指腹在肚腹上丈量了个位置,朝楚云慈看去。
楚云慈点了点头,默契的把刀轻放上去,他朝裴卿回望,不需要言语,两人极为默契,从对方鼓励的眼神中他确认位置完全没有问题。
那一刻,楚云慈觉得自己有超然脱世之感,周围一切都是安静的,只有眼前躺着的病人,他的手稳如泰山,无丝毫颤抖,随着手臂肌肉的轻微抖动,一刀划了下去,就在唐泉的身上割开个口子。
这位十八岁的少年显示出他惊人的无与伦比的心理素质!
没有观众,大家都全身心的投入自己本职工作;但若是有人观看,定会被这个少年所惊艳!
裴卿敏锐的感觉唐泉的身体有轻微的颤抖,这是……痛了?
是的,开刀啊,这古代配置的麻醉剂,效果绝不可能和现代的比,普通人若是感觉到肚子上开了一刀,那也是一种本能的恐惧,就算不痛也害怕啊,更别说他也不知唐泉到底是痛还是怕。
他轻声安慰道:“唐泉,不要紧张,请相信殿下。”说完又福至心灵的加了一句:“为师也在这里,相信为师。”
这一句话果然,身体似乎没有那么颤抖了。
楚云慈似乎根本没有注意道周围的声音,他已经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他右手持刀,左手伸出来。
助手立刻递上钳子。
钳子是撑开刀口的,好能清晰完整的看见盲肠的位置。
他观察完毕,手起刀落,出神入化的轻轻一割,那坏掉的盲肠就脱离唐泉的身体。
裴卿立刻上前,轮到他了,时间要快,不然大出血没法输血这时代是必死无疑的。
有赖小慈刀工极赞,出血并不多,裴卿快速的一层层缝合,很快就完成了这个后来在大楚史上惊天动地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