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书心突的一沉,一种不好的感觉顺着脚踝瞬间爬遍了全身,凭他在政.治界混迹几十年的直觉,他知道,形势要糟。
王尚书豹眼圆睁,怒目而视:“少年人,老夫与你,往日无仇,近日……就算近日犬子冲撞于你,但现在难道还不够吗?为何一定要如此咄咄逼人?”
裴卿闭了闭眼,他莫名有些不好受,他不由有点同情对方,自己真的是很咄咄逼人的,要不要放过他们?
一秒之后,裴卿睁开双眼,他环视四周。
围观者,都是京都百姓,这些人,穿着朴素至极,他们的脸上,万生众相,饱经风霜,这是劳动人民的形象。
有孩童依偎在大人怀里,吮吸着脏兮兮的手指,面黄肌瘦。
这就是大楚的百姓啊,这还是京都!
反观王尚书一行人,连奴才都个个膘肥体壮,一看就是一副凶相。
裴卿想起小慈历数过王献阳的“事迹”,调戏哥儿,调戏女子,以权压人……
他顺眼向王献阳看过去,正巧和王献阳的目光对视,却见王献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噢,居然死性不改。
裴卿瞬间觉得轻松,自己是脑子出问题了吗?为何要同情对方?居然有一瞬间想要放过对方?
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今日,若不是自己早做准备,这些书,烧了还不是烧了;书坊,砸了还不是砸了;连金富贵,若是被抓了去,不死也会脱成皮。
他王家就是这样,欺软怕硬,只是今日踢到铁板而已。
自己确实设下毒计,但若是王献阳不要那么飞扬跋扈,不是习惯性的天王老子都不怕,作威作福惯了,他也不会一脚就踩进来。
何况,就算今日放过他们,仇恨已结下,它日,一旦让对方抓住机会,就是自己倒霉。
世界上所有坏人都这样,欺软怕硬,那些穷凶恶屠杀人犯,他们在杀人的时候,不管多残忍的事情都干的出来,可是一旦被执法者抓住,他们痛哭涕零,难道也要放过他们吗?
不!
当然,裴卿知道,尚书府或许没有干过和杀人犯一样的事情,然而,谁知道呢?你看王献阳那飞扬跋扈的样子?
对坏人生同情之心,那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所有的念头在裴卿脑子快速转动,想了那么多,实际上,也就只过去10秒而已,裴卿笑了笑,看着王尚书,摇了摇头。
“尚书大人,你错了,我和贵公子之间,并无私人仇怨。我还是那句话,想要请教尚书大人,今日贵公子在此焚书,你们尚书府,真的赔的起吗?”
王尚书心一横,他知道,自己想要息事宁人是不可能了,此少年是咬上就不松口了,但……
毕竟是个少年,一个没有根基的少年,就算在陛下那边挂名又怎么样?他是尚书,陛下离不开他,若是没有他,这天下百姓面临的状况,陛下不敢去赌!因为,他的手里掌握着这些百姓们的命脉!
呵呵,不能善,那就干!
心态有了变化,王尚书整个人浑身气势突的一变,那种上位者的威严一下子涌了出来,裴卿眼睛都没眨一下,所谓图穷匕见,他知道,这才是王尚书的正确打开姿势。
“哈哈哈哈。”王尚书跨前两步,轻蔑的看着裴卿,道:“小子,休要在此胡说八道,若非你,你在话本里极尽侮辱我儿,毁他名声,我儿何需一怒之下,在此焚烧你书。”
裴卿淡淡道:“尚书大人,你又错了,贵公子焚烧的不是我的书,他烧的乃是《大楚律法》,喏,你看,证据还在呢。”
“少血口喷人!”王尚书厉声喝道:“是你设下毒计,是你故意把《大楚律法》混迹其中,我儿想烧的明明就是南日传,我儿说的对,这本书就是毒瘤,污浊不堪,低俗下流,看了此书眼要长脓,口舌生疮,如此毒瘤,我儿销毁有何不可?”
“咦,尚书大人,你说话可真……有趣,你是在骂自己的儿子污浊不堪低俗下流吗?你既认为南日传写的是你儿子又认为此书污浊下流,可不就是说你自己儿子污浊下流。哈哈,有趣,还真有趣。”
王尚书……
嘴都快气歪了。
裴卿没理他,朝围观者拍了拍手,大声道:“大家可看过南日传啊,王尚书在诅咒你们眼长脓,口生疮呢,你们可同意?”
围观者有九成人都看过南日传,不然他们也不会来此围观。
古人迷信,被人诅咒那是不能忍受的,就算大多数人迫于尚书府的威压敢怒不敢言,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或二愣子或胆大者或躲在背后的,于是裴卿听见了几声稀稀拉拉:“不同意,呸,看本书干他何事?”
随即还有小声不满的声音:“哼,他才眼长脓,口生疮呢……”
裴卿转头,两手一摊,道:“尚书大人,你看见了,人家好好的,可不是任由你说几句就会眼长脓,口生疮。但,这些都不重要,我就当你在讲笑话。我要说的还是,你儿子焚烧的不是南日传,而是《大楚律法》,这可是人证物证俱在,不能因为你是尚书,位高权重,就可以权压人,指鹿为马,在场诸位,个个忠君爱国,容不得你在此颠道黑白。”
裴卿一句话,又把话题兜回了原点,咱们不讨论其他,就一口咬定你儿子烧大楚律法,并且,裴卿还在这一句话里加了个料,给在场的吃瓜群众不知不觉套上个枷锁,给拉到自己阵营来,咱们都是忠君爱国的,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人自触霉头来唱个反调。
什么,你要说王献阳焚烧的不是《大楚律法》?那么,你就不是忠君爱国,这些吃瓜群众,脑子坏了才帮他。况且,物证确实在此,焚烧一两本书,王献阳又不是干不出来,这些百姓,可不是干政.治的,他们哪里能想得那么深,还是相信眼前看到的好。
好吧,眼前看到的就是王献阳烧的就是《大楚律法》。
王尚书目露凶光,他恨极裴卿,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他玩儿了一辈子政.治,此时此刻被个少年郎压制死死的,其他不说,单单面子上,他就无法忍受,更何况……
他再一次跨前一步,这下已到了裴卿面前了,王尚书压低声音,保证只有裴卿一人听得见:“小畜生,莫要得意,任你巧舌如簧,看你能不能动我尚书府丝毫;老夫给你脸你不要,就休怪老夫无情,若是我儿少了半根毫毛,老夫要你小畜生的狗命。”
裴卿笑了,呵呵,如此狂妄,果然,只有这样的爹才能生出王献阳那样的人渣,他也压低声音,道:“老畜生,啧,好好的人不当,为何你非要当畜生呢?怎么样?你儿的左脸好不好看,那可不是半根毫毛噢。”
一辈子没被人如此骂过,裴卿的一句“老畜生”简直刷新他三观,王尚书要疯,他红着眼睛,道:“老夫与你不死不休!”
裴卿把他当空气,淡笑不语,这不废话吗?说得好像我放过你,你就会放过我一样,事情可是你儿子主动挑起的。
王尚书这么放狠话有一定的倚仗,在这短短的时间,他已经迅速调整了方案,若是陛下追究起来,他就往小了说,他的儿子受人蛊惑才不小心烧错了书,就是年少轻狂不懂事,判个流放,但他个人……
他有自信皇帝不敢动他,只要他在,他一定整死裴卿!
况且,那是最坏的打算,也许流放都不用,他有的是银子,他可以活动,照样让他儿子活的好好的,只不过不是在京都而已。
这也是他和裴卿周旋的原因,他不想自己儿子离开京都,因为,一旦离开京都,就离开了政.治中心,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舍不得。
但裴卿油盐不进,铁了心要整他,那他就一定要对方死!
不过,现在嘛,他还是要把事情做漂亮。
王尚书后退一步,大声道:“刚才你问老夫,尚书府能不能赔的起,怎么样?300两还不够?你要多少?”
他要把基调定好,你就尽情开口吧,让大家看看你这贪财的嘴脸。
裴卿正气浩然,道:“不,我说了,我不要银子。”
王尚书嗤笑,极尽轻蔑。
裴卿不理他,玩这一套,那我就把基调定的更高,他继续说道。
“不错,尚书府是有无数的银子,你们赔得起银子,可是,你们赔的起诸多阁老们,他们夜以继日修订律法的辛老吗?赔得起陛下他老人家,想要天下百姓明事理的苦心吗?赔的起圣人之言的传播,赔的起忠君爱国的心吗?”
"这些,你们,赔不起!”
“焚烧律法,是想要表达什么?不满?对朝廷?还是对陛下?或是对圣人之言?或是想要这千千万万的百姓永远不明事理?他们不明事理,就算出了什么事情,就可让他们无法可依,无律可言,任由你们戳糅欺凌吗?”
“你们,这是何居心?”
王尚书张了张嘴,正待要反击。
然而裴卿丝毫不给对方发挥的余地,他连珠炮仗,一口气说了个痛快,开玩笑,要让对方插嘴进来,他还怎么发挥,辩论在此刻是没有用的。
“睁开眼睛看看,有多少人,辛苦一辈子都挣不到300两?可是你们尚书府,却能随随便便就抛出来!你们有银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你们的银子,难道真的都是俸禄?这里面,有多少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就不用我说了吧?”
“诸位百姓们,这里,或许就有你们某位的钱财,你们说,我能要吗?我能昧着良心要吗?”
“王献阳!”裴卿大叫一声。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可把猪头王给吓了个哆嗦,他本来出于害怕的情绪笼罩着,突然被点名,不由的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厮急忙把他扶起来,但他手脚发软,人又重,爬了几下才站起来,看起来跟条落水狗一样。
裴卿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做过多少欺男霸女之事?在场的百姓,你欺压过谁,睁大你的眼看个清楚,就不需要我给你一一抖出来吧。"
王献阳当然欺压过人,裴卿也当然不知道他具体欺压过谁,但,这就是心理战,人处于心理防线薄弱的时候,很容易顺着对方的引诱去干一些蠢事。
比如此时的王献阳,就真的顺着裴卿的话语不由自主的看向在场的人群。
而围观的百姓中,还真有被王献阳欺压过的,这些人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对王献阳怒目而视。
人群中开始弥漫不和谐的气氛。
王尚书气的发抖,眼看场面不好控制,他大叫:“你住嘴!住嘴!”
裴卿淡淡一笑:“怎么,尚书大人是怕我抖出来吗?”
他又面向围观吃瓜群众,发挥他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夫,开始漫天话语了。
“诸位,你们为何要被他欺负?因为他有银子,他搜刮你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再用来欺负你们,你们答应吗?”
没有人应声,但显然人群有骚动。
“就如今日,他王献阳想来就来,想烧就烧,想闯就闯,他烧掉律法,就是不让你们明白,我们的律法是为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制定的,圣上他老人家爱民如子,之所以颁布这本律法,就是为了你们。”
裴卿这样说自有道理,来大楚之后他是研究过律法的,其实很正常,不论在某个朝代,统治者制定的律法看起来不会特别离谱,至于执行,那是另外一回事。
况且,文治帝本就是个温和的皇帝,他通过的律法还真不错。
人群开始有小声交流,裴卿继续义愤填膺:“陛下颁布这本律法,你们有多少人熟读过,了解过?王献阳欺压你们的时候,你们为何不能用陛下为你们颁布的律法来保护自己,保护你们的亲人,你们的孩子,保护你们的尊严和财产!”
“现在,王献阳烧掉律法,就是让你们继续被欺压,你们答应吗?想一想你们的亲人、孩子、尊严、财产,再告诉我,你们答应吗?”
全场寂静一秒,突然有个声音大吼一声:“不答应。”
这一个声音就如落入平静湖水的石子,瞬间起了波浪,有人带头,马上有人跟风,如狂风暴雨一般,瞬间,连续不断的“不答应”此起彼伏。
裴卿微笑,他很欣赏那第一个出声的人,此人躲在后面,他倒是没看清楚是谁,不过想来,一定是被“欺压”过,才会有如此勇气,裴卿很感谢他。
他掷地有声:“好,你们不答应,我也不答应,那么,你们要熟读律法。”
“尔后,用律法保护自己,若是他再欺压诸位,你们就去京都东面裴府,来找我,我来帮你们,我叫裴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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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裴公子。”
“裴公子高义。”
“裴卿,裴神医,你是裴神医吗?”
“是的,就是裴神医,我听说裴神医的名字就叫裴卿,一定是他。”
围观者越来越多,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裴卿身份,神医身份被点出来,大家再看裴卿,所谓鲜衣怒马少年时。
少年微笑,浅浅梨涡,漾出世界上最暖的微笑,如此美好的少年,圣洁高不可攀,却承诺,若是他们受了欺辱,要帮助他们。
大楚的贵族,自诩身份,如楚云慈一般,在南山资助些穷人就已很不错了,哪里会有如此“亲民”时候?
可是现在,裴神医,若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说如此“煽情”的话,他们激动了,百姓单纯,他们奢望不多,如此,足够。
因为,这里真的有人受过“欺压”,可是他们也是人,他们也希望像人一样活着。
“裴神医,裴神医,裴神医……”
不知谁先起头喊了起来,很快就有人加入,瞬间,场面……
裴卿……
他只想要几个人来配合下,真没想到这些可爱的百姓会喊“口号。”
他脸红了……
自己哪里是什么神医?
呃……
裴卿双手压了压,对着热情的百姓道:“诸位不要如此叫我,我会不好意思的,我只是侥幸医好过一个患肠雍者而已,其它也不会,算不得神医。”
他要说清楚,若是神医名头打出去,回头谁患绝症都来找他,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
……
裴卿微笑,悠悠转头,看着王尚书。
王尚书几乎要昏倒了,他的身体在不断颤抖,刚才混乱中,他声嘶力竭的大吼“住口什么,你胡说八道什么的”完全没有人理他。
他是真的没有预料到,裴卿,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这分明是白的要说成黑的,黑的要说成绿的,此人,太擅长蛊惑人心,太能言善辩,还闻着一点风他就能给下个暴雨……
而京兆府衙侯珉!!!!
他的嘴巴就没合拢过!!!
唯有叹号才能表达他的雾草!!!
完全惊呆,看不懂了,眼前少年是妖精变的吗?他的战斗力简直?太可怕了!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武夫之剑,杀人取命;
书生之剑,杀人,不仅夺命还诛心!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章肥美无比~终于解决了王尚书,都拖三章了,所以我干脆一起发上来;
庆祝解决炮灰,小天使们留言刷起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