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金妈对张明明的直接教导最为严厉,可用的不尽是传统乡村家庭的暴力手段,金妈在读大学的时候在临床医学之外就辅修了心理学,可以说是为当一个贤妻良母做足了准备,所以尽管教导对象是张明明,可是多数时候这个魔王还是掌握在金妈手里。
譬如张明明自己的房间就是金妈在一天晚饭后捂着张明明的眼睛,带儿子上二楼,说‘有个惊喜’,张明明平时爬高上低,自家楼上那间空着的小屋子更是被改造成自己的‘军火库’,里边藏满了一捆一捆用作弹弓的皮筋,皮筋上撒着爽身粉,防止因为楼上温度过高而产生粘性,影响弹力。窗户上晾着适合锯断变成一支弹弓的y字形树枝,这些正是张明明爬到树上弄下来的新鲜枝桠,晾干后变得轻巧结实。地上随意扔着一些亲手打来的兔子,墙上挂着野鸡。
张明明凭着前进的方向就察觉到这是来到自己的军火库了,不由得对金妈准备的‘惊喜’有了很多猜测——包不过是一个铝合金复合弹弓之类,可是金妈却从未让张明明失望。
睁眼看的一瞬间即便是张明明也不由得惊呼起来——早上才在这里取过装备的房间现在从里到外变了样,地上铺了厚实的编织地毯,房间一角摆着一张精致的小床,床上挂着大小合适的蚊帐,一张小桌临窗摆放,桌子旁边是个三层原木书架,另一个和书架颜色一样的衣柜在床尾靠墙摆着,书架上放着张明明的各类狩猎器材。
多年以后张明明不管是出门串亲戚还是偶尔跟着学校一起去外地旅游离家几天,想起这个房间都会不由自主联想到金妈,直到失去金妈,张明明也没想明白金妈和明爸是怎么做到一天之内就改变了整间破烂屋子的装潢,就为了给自己留一个惊喜的。
更想不通为什么会为一个小孩准备一个房间,而如此煞费苦心。
可是房间不在了,明爸不在了,现在连金妈也不在了——ba聊到张明明的时候,提到张明明家里的小院此时已经变成一间可怕的鬼屋。
尽管如此,张明明此时安稳的开着偷来的小车,一路疾驰,正要回到毛村自家小院里。
金妈躺在后座上,张明明给她绑上了安全带,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张明明有过几次开车的经验,车速极快,不多时,车子就停到熟悉的院子门口。
还是那张不变的铁锈红色大门,门外没了时常串门的左邻右舍,地上的砂石路显得松散了许多,小车停在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探出头看看四下无人,张明明下车把后备箱里的小推车拿下来——这是一家饭店后厨停着的一辆两厢小车,像是用来拉货的那种,所以后备箱放着一辆折叠塑料推车——张明明在推车板上放了一只小板凳,费了不少力气,张明明把金妈从车里扶出来,放在板凳上,每次触摸到金妈冰冷的身体,张明明总有一股愤怒和悲凉混杂的情绪冲击着自己的大脑皮层,这时候需要费上很大力气抑制住要砸东西或者蹲下哭一会的冲动。
扶好金妈,张明明走到门前,家门上挂着以前的那把锁头,可是张明明离开这个家的时候,几乎没带走任何东西,自家的钥匙更是不知所踪——想必这是张氏一族某个长辈看不过去院子被人糟蹋,特意过来锁了门。
倒不是打不开这扇门,只是张家小院北边不远处就是有人正在耕作的田地,若是大力破锁,或者开车撞门,便一定会吸引到田地里那些人的注意,张明明忖道,此时招一群人过来,想必金妈的事不好解释,一不留神还会惹来大麻烦,妨碍自己下一步要做的事。
一时间没了办法,即便翻墙进去,背着金妈的遗体也是跨不过这道墙的,张明明这么踌躇之间,坐在折叠推车上的金妈遗体突然直直的歪倒下去,张明明‘哎哟’一声抢过来扶正,毕竟双手无力,金妈哗啦一声倒在地上,摔得张明明一阵纠心,伸手揽住金妈脖子,把遗体扶起来,这么扶了一下,金妈软踏踏的脖子里掉出一件小物件。
金妈生在水乡,长了一副豆腐似的嫩皮肤,平时压根沾不得金属,夏季更是要把自己的金属眼镜腿都得用塑料管套起来才能偶尔戴戴,所以此时金妈脖子里掉出来一个拇指大小的锦囊,张明明没费多大力气就猜到这里放的是什么。
这个锦囊缀着丝带,挂在金妈脖子上,张明明把锦囊摘下来,掏出里边的小物件,只看了一眼就再也压抑不住,从昨晚忍到现在的眼泪和着鼻涕随着一声悲鸣,哭了出来。
金妈被娘家带走之后一直把家门钥匙挂在脖子里——她却再回不来这个小院里了。
顾着怕被人发现,张明明强忍悲痛,把最痛那股泪哭了出来之后,张明明拿着钥匙开了锁,拉着金妈进了院子。
因为有着ba之前生动的形容,张明明在身上带了几个塑料袋,张开像是雨衣一样搭在金妈身上,怕院子里那些铺天盖地的群鸟随意下粪,脏污了金妈的遗体。
不料进了院子才发现,这院子像是经过精心的打扫,院子地面上的砖石被打扫的现出红砖本色,张明明转身关了门,只当这是哪个伯伯过来打扫了院子,并不在意,一边拉着金妈进了屋子,客厅正中央放着明爸的遗照,跟自己变成戴胜站在杨树上远观那天院子里摆的那个照片一样。
张明明把张小七的遗照取下来放在金妈的怀里。
一家三口在此刻短暂的团圆了。
明爸的遗照看上去非常精神,眉毛上挑,看上去非常开心,金妈脸色的紫色也略微褪去,死亡似乎从她身上远远离开,金妈抱着明爸的照片,一时间令张明明恍惚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可是裤袋里那把短刀不管贴身放了多久,都像是一块冰一样冷冷的激着张明明的右腿。
张明明叹气,从口袋里抽出这把小刀,先伸出自己的拇指试试刀锋,一道鲜红的血印在手指上出现,张明明抓住金妈的手,把小刀抵在自己喉咙上。
“真感人,在你自杀之前,能不能就我帮你打扫你家房子的事跟我说声谢谢,如果可以的话,死远点,这房子的鸟粪花了我不少精力才打扫干净,突然多个死孩子,很不尊重我的保洁成果。”冷不丁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张明明吃这一惊,手里的刀掉在地上。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捡起地上的刀,递回张明明手里,伍福夫人,依旧贵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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