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会说话》
文/奶油有点甜
晋江文学城独发
第一章
寒冬季节,纷纷扬扬的雪絮轻若鹅毛,晃悠悠地飘落。
空旷街道上,老旧路灯忽闪着光,给本就寂静的夜平白添了几分诡异,刺骨寒风吹过,一朵六瓣雪花变换轨迹,柔柔地落在地上躺着的女孩脸上,融成了一点湿濡。
暖黄灯光下,女孩面容姣好,鸦羽般的长睫紧阖,唇色惨白如纸,她侧躺在冰冷的马路中央,腕上搭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的主人是一个身着黑装的男人,透过额间大片血迹依稀能看出这是一个极英俊的男人,眉目清隽,气质干净。
“瑶瑶。”
“小姑娘?”
两道声音同时叠起,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小姑娘!”
宋清瑶猛地惊醒,大口喘着粗气,头顶的白炽灯亮到刺眼,眼瞳渐渐回焦,周围是陌生又熟悉的白,丝丝酒精的味道争先恐后地挤进鼻腔。
“小姑娘,你父母呢?怎么烧成这样也没个人陪着?”
宋清瑶侧头望向声源,满头白发的老医生戴着老花镜,正伛偻着背凑光观察她的血管,与此同时,宋清瑶还注意到,她的右手手背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跑针了。
老医生看小姑娘呆呆的,清澈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手背上的包看,以为她是怕疼,温声安慰道:“一会儿就消了,我现在给你换只手挂针。”
左手手背传来一阵刺痛,不过一瞬,也够唤回宋清瑶的思智了。
“好了。”老医生扶着床沿,略显吃力地起身,“我去给你开点儿药。”
珠帘掀起又落下,珠串相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宋清瑶缓缓回头,目光怔怔地落在漆白墙面上挂着的老旧日历——201x年8月18日。
所以……她这是重回十七岁那年了?
药液无声滴落,顺着输液管流入身体,宋清瑶猛地摸向后腰,没有捅伤,她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所以……她真的回到十七岁那年了!
眼泪不自觉地盈满眼眶,宋清瑶喜极而泣。
重来一次意味着,宋启承还在,容砚也还没有受她牵累。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切都还来得及。
枕下响起一阵闹铃,宋清瑶吸了吸鼻子,来电显示是“爸爸”,这年的手机还是落后老旧的按键机,宋清瑶抿抿唇,按下左边的绿色按键——
“瑶瑶。”里面滑出一道熟悉的声音,经电流发酵后更显质感,“爸爸今天晚上可能要加班到很晚,你睡觉之前记得关好门窗。”
宋清瑶用力抿着唇,稳住嗓音轻轻嗯了一声,眼泪却像开了闸的洪水往外涌。
宋启承还在,真好。
“那你早点睡,明天还有绘画课要上。”
“爸……”宋清瑶咬紧下唇,按捺着汹涌澎湃的心绪,让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正常,“你也注意身体,别累着。”
电话那边的宋启承笑了几下,又叮嘱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挂针期间,宋清瑶理顺思绪,认真回想了一下这两年发生的大事。
上一世的她念的是圳南一中的文科班,成绩很差,好在她并没有走高考的路子,宋启承在她高二这年辞了工程设计师的职务,用这些年攒下来的积蓄承包项目,搞投资,后来事业越做越大,家里也越来越富硕,宋清瑶被宋启承送出国修习油画。
不出意外的话,她这辈子还是会出国的。
可容砚……
宋清瑶想到了那个在危机关头用命护着她的男人。
上一世,宋启承肝癌晚期去世后,宋清瑶不懂公司运营,被人骗着签了一份股权低价转让协议,以至于宋启承辛苦打拼下来的基业到最后却为别人做了嫁衣,身无分文的她又回到了圳南这个小城市。
在这里,她遇见了容砚。
宋清瑶依稀记得,容砚念的是圳南一中理科三班,她偶然一次看到过他的高中毕业照。
既然决定了要离开,余下的时间,宋清瑶想还他一个人情,一个以命相护的人情。
等宋清瑶拎着药从诊所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天空黑蓝,月光刺破云层洒了满地。
从下午到现在,宋清瑶粒米未进,肚子早就闹翻了天。
小镇的街巷七拐八绕,地形复杂,宋清瑶踩着月光拐过一排排印了艳红色“拆”字的斑驳墙面,走到了一条类似于商业街的巷道。
时间很晚了,本就没几家的饭店又早早地关了门,只剩一家超市还亮着灯。
墨绿色的帘席被拨开,超市里踉跄着走出一个啤酒肚男人,头发乱糟糟的,男人长相略显富态,眼睛缠着红血丝,明显是喝醉了,他摇摇晃晃地走路,指间捏着一沓红钞细细数着。
宋清瑶看到,他下门阶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人滚坐在地上,裤子沾了土,倒是手里的钞票,纤尘未染。
宋清瑶刚想上前伸手帮一把,男人撑地晃悠悠地起身,末了,还破口骂了几句脏话。
宋清瑶抿抿唇,收了半伸出去的手。
男人踉跄着脚步离开,深夜的街道万籁俱寂,斑驳生锈的铁皮卷门,纵横交错的高压线路,寥寥的灯光,寥寥的行人。
这里的环境,真的算不上好。
宋清瑶轻叹一口气,掀开超市门帘。
门内的布置还没看清,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干净皂香,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宋清瑶险些支撑不住,她下意识地扣紧门框。
少年额头破了一个血洞,温热的血液从额角滚下,覆了半张脸,透过那抹鲜红,依稀可见他清隽俊逸的眉眼,凌厉的下颌线,凸起的喉结。
容……容砚?!
失重倒下前,容砚似乎是听到了……有人在喊他,呼吸间满是甜甜的果香,白裙少女的身影模糊。
——
容砚再有意识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周围是熟悉的白,空气中跳跃着让人不适的消毒水的味道。
眼皮微挑,昏白的灯光从眼睫缝隙中泄下点点亮光,手背上传来压迫感,容砚的目光顺着下移。
少女坐在病床边,弓着身子,双手紧紧地握着他的右手,脑袋深埋进臂弯,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容砚隐晦的目光落在女孩儿姣好的侧颜上,片刻后移开视线。
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的脸。
他不认识她。
容砚动了动手指,缓缓往回抽着手。
宋清瑶睡得轻,下意识地就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睡眼,鼻音微重:“容砚,你醒了,感觉好点儿了吗?头疼不疼?晕不晕?”
容砚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狐疑地盯着她,眸底泛着冷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宋清瑶顿住了,眼皮缓缓垂下,这个问题她确实回答不上来,这种事情太过玄幻,任谁都会觉得她大概是脑子有病吧?
少女抿着唇,鼻尖微红,白炽灯下的肌肤胜雪,粉嫩的指尖捻着白床单,些许紧张的样子。
他好像……吓到她了。
容砚收回咄咄逼人的视线,语气尽量柔和,“对不起。”
宋清瑶抬眼,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小梨涡陷下,清浅又治愈,她朝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没关系的。”
正常人遇见这样的事都会生出几分警惕,宋清瑶理解。
现在的她于他而言还只是个陌生人,以后熟悉了就好了。
“容砚,你饿不饿?想吃东西吗?”
少女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
容砚别开眼,一如既往地冷漠:“不用。”
看容砚对她似乎还有所防备,宋清瑶抿抿唇,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总要给他接受的空间。
偌大的病房落针可闻,两个人的呼吸都被放大到无法忽略,少女的存在感更甚。
容砚的视线侧移几分,状似漫不经心。
她很安静,小小的一只,乖乖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白色帆布鞋尖,头微微垂着,薄薄的空气刘海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她微微鼓起的腮帮。
“你叫什么名字?”
容砚喉结轻滚,开口的声音有些沙。
宋清瑶抬起头,唇角带笑,“宋清瑶,我叫宋清瑶,宋是唐诗宋词的宋,清是清水的清,瑶是王字旁那个瑶,有美玉的意思。”
宋清瑶。
容砚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房间恢复安静。
宋清瑶唇瓣微动,她其实很想跟他说说话,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可容砚……好像并不怎么想搭理她。
宋清瑶嘴巴抿得紧紧的,突然有些怀念二十三岁的容砚,虽然冷淡,但不会嫌她烦。
“今天的事……谢谢。”
少年手背遮着眼睛,声音些许疲累。
宋清瑶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是护士小姐过来催缴费。
“我来吧。”
容砚还没来得及起身,宋清瑶就跟着护士小姐出了门。
“瑶瑶。”
刚出病房,宋清瑶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宋启承。
“爸。”
“怎么样?没事吧?”
宋启承握住她的胳膊来回查看,今晚他正加班赶着工图,突然接到宋清瑶的电话,电话那头刺刺啦啦的,只听得清她说什么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来得及等他把事情问清楚,电话就被挂断了。
宋启承的公司偏远,车前几天又拿去修了,他跑了好远才打到出租,刚坐上车就接到一通陌生电话,是宋清瑶打过来的,说她在医院。
“我没事,就是手机没电了。”
“没事就好。”
宋启承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了地。
妻子走得早,这么多年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宋启承不求宋清瑶有多大的本事,将来闯出多大的名堂,只盼她平安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这是……”
宋启承注意到她手里的缴费单。
宋清瑶把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宋启承皱着眉,伸手探了探宋清瑶额头的温度,“怎么生病了?”
他明显偏了注意力。
宋清瑶拉下他的手,不在意道:“我已经打过针了,没事了。”
就是容砚……
宋清瑶捻着缴费单的一角。
宋启承摸摸她的头,了然道:“走吧,爸带你去缴费,顺便再看看你的病。”
宋清瑶抬眸,笑着点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看过医生后,宋启承去缴费拿药,宋清瑶趁着空档去跟容砚告别。
手刚搭上门把手,就听病房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