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裴汉子闻声一抬眼,见只是两张薄薄的票子,遂横眉冷眼的轻哼一声看向莲止,几分鄙夷道:“我这个狐子,那至少得卖两个银锭子,若是背上市集,多寻几位买主,只怕卖得更高些,你这薄薄两张纸,当是打发没见过世面的要饭乞丐吗?”
莲止看他一眼,几分奇怪的道:“我简装出游,身边自然是带不了那些重物,你且先看这上面戳印,若觉得当真不够,再予你加些便是。”
裴汉子闻言,这才伸手摸过票子抖开,只看上一眼,当即嘴角咧开,乐了起来。
他手里这票子上戳的,赫然是凡尘间顶顶有名的,司徒钱庄的大印。
这一张票子便可抵十枚银锭也就是半枚金锭。
这两张薄薄的票子,那可足足是二十枚银锭,也就是一整枚金锭,足以抵上寻常人家的半年伙食!
他当即大笑出声,顶着周遭人眼红的目光仔细辨认了几遍,这才喜笑颜开的,赶忙将票子揣在怀中,提起篓子双手奉上。
“爷,您拿好,这狐子啊,是您的咧。”
莲止勾着篓子微微一颔首,就转身回了桌边。
跑堂的见裴汉子这般欣喜模样着实眼馋,自莲止回来后,看向他的目光就愈发的殷切起来。
沈庭看着跑堂的目光逐渐冰冷起来,跑堂猛地一哆嗦,却只听一道掺着冰碴子般的嗓音冷冷道:“一碗葱花面。”
他一噎,后面的菜名陡然报不下去了。
莲止不明所以的看向沈庭,不知这人怎么忽然就不悦了起来。
但他此时也的确不是很饿,没什么食欲,于是想了想,就对跑堂微微一颔首道:“劳烦,两碗。”
跑堂看向他们二人的目光中逐渐有了失望和鄙夷,似乎是在说,连只畜生都买得起,却不舍得掏钱吃饭。
接着他没好气的高声往后厨喊道:“丙桌客人,两碗葱花面。”
喊完以后也不再管他们,转身又对着刚进门的客人殷勤迎了上去。
莲止收回目光无所谓的笑了笑,这种奉承谄媚之态他往昔也不曾少见,所以并不在意,他抬手将那装有狐狸的篓子推到沈庭眼下,一双凤眸中盛满悠悠笑意。
“想了想,今日这事还是应当有件赔罪礼才是,见你方才看它,想来是心喜,便自作主张将它买来送你。”
沈庭收回看着跑堂背影的目光,看了一眼缩在篓子里成团状的白狐,随后将篓子拎到桌下,对莲止道了声谢。
莲止以他心喜,当下就畅快了许多,心道这人虽然面冷,却是有一副柔软心肠。
待那跑堂将面端了上来,莲止便又同他开了两间上房。
沈庭同他一道入城,想来是没有落脚处的,他不如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虽然明日就得分别,但至少今日还可以把酒言欢。
二人很快就将面吃尽,不大的瓷碗中飘着一层油花,莲止拎起壶正要往杯中倒茶好漱一漱口,却听坐在他对面的沈庭忽而道:“阿止那香囊工艺难寻,不知是从何处所买?”
一时不慎,莲止拎壶的手歪了歪,竟有一些茶水洒出了杯外,险些溅湿袖袍,他连忙取了布巾来擦。
沈庭放在桌面的手指微微蜷起,神情间多了几分紧张和忐忑,他轻声道:“若是不便,不必告知也无妨。”
“倒也并非如此。”
莲止知他误了意,闻言放下小壶,心说这般难看的东西,也的确算得上是“工艺独特”了。
他轻咳一声笑道:“只是说起来你可能也不大相信,这香囊是一件旧物,但说来的确是有些惭愧,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是哪里来的了。”
莲止在这世间活过的年岁太长,有一些人有一些事,多多少少的都记不大清了。
但这香囊却好似埋藏在他记忆的最深处,每每提起时,总有几分动容。
虽然早已经记不清这香囊来历,但莲止自发现它以后,心下就隐约觉着,这应当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可,这也实在是太丑了。
莲止伸手入袖,指腹轻轻摩挲香囊表面粗糙的针脚,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沈公子的眼光着实令人担忧啊。
他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发现坐在他对面的沈庭眸中滑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欣喜。
等莲止再度抬起脸时,却只见沈庭眉梢微微一皱,他只道是沈庭不信他的那番说辞,但仙神的那些个事又岂是能同凡人说道的呢。
思此,遂端起茶盏摇了摇头的望向窗外。
此时已过了晚暮,街边的喧嚣都渐渐淡了下去,连客栈中也没有几人了。
莲止同沈庭闲话几句就觉得有些困倦,遂起身同沈庭告别回了房中熄灯歇下。
沈庭在他房门外站定,黑沉沉的眸子中烛光明明灭灭,好一会儿他才提着那只装有狐狸的篓子,走进一旁房间。
昏黄的烛火驱走了室内的昏暗,白狐蜷缩在笼子里,小心翼翼的打量站在窗前的男人。
片刻,竟然口吐人言,清脆的童音在不大的房间里响起。
“小叔叔,我……”
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去,那白狐当即夹住大尾巴噤了声。
沈庭神情冰冷,指尖之上一抹幽光明灭跳动,他抬起手,在虚空之间绘出一道阵法来,他将那阵法收拢住,身型一晃。
再出现时,却是悄无声息的,站在了隔壁莲止的榻边。
床榻上莲止似有所感,眼睫颤了颤就要醒来,沈庭当下抬手,一点幽光匿入莲止眉心。
那长睫如蝶翅般扑颤了两下,似蝴蝶最终抵不过夜深的蜷意,合拢了翅膀再度在花间安睡。
沈庭的目光没有白日里那般冰冷骇人,反而十分的温柔眷恋。
他看着榻上睡得安稳的人,单膝跪地矮下身去,托起隐在那宽大袖间的半截白皙小臂。
只见一阵幽光闪烁,那空无一物的小臂上竟然有只玉环凭空的逐步显现出来。
那玉环通体纯白无暇,但内侧却藏有一条显眼血痕缓缓流动,沈庭目光柔和,指腹不住的在那玉环上摩挲,片刻,他自指尖逼出了一点血液来。
赤红的血液沾上玉环,竟在一瞬间就被其如数吸纳,不留半点痕迹。
玉环似乎对这血液有所感应,表面渐渐泛起温润的白光来,但不过眨眼间功夫,那白光又逐渐消退。
只是那只环子看起来,竟是要比原先的光亮许多,连那其中的血痕也变得更为鲜艳亮丽。
沈庭又捏诀将那只白玉环小心隐去,替莲止理了理杂乱的袖口和衣襟,又将他温凉的手纳入掌心里暖了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万般不舍的放入锦被底下。
他目光温柔,内心波涛却汹涌起伏。
莲止睡着的时候不似白日那般疏离,他陷在几层厚厚的被褥中,显得身型尤为纤瘦。
眼下尽管已是三月春中,可眼前这张床上却仍旧堆的很厚。
沈庭知道原因,那是因为灵池中的寒意侵蚀了他神魂整整上千年。
他盯着莲止,喉咙滚了滚,内心迫切的想要将这个人拥入怀中。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他多年的渴望和空虚彻底填满。
就像是饿到极致的狼见了毛发雪白的猎物,尽管腹中饥饿,垂涎三尺,却仍旧怕惊跑了猎物,而不敢擅自动弹。
只能用馋的发慌,满是猩红和欲望的眼一遍遍的去盯着。
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沈庭用力闭了闭眼,手臂停在了半空,臂上肌肉痉挛,指尖不住颤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和意志在和心中的那股渴望抗衡。
再等一等,等一等。
他睁开眼,眼里的血丝几分骇人,他看着莲止安详的睡颜,一声无奈叹息,终究只是放轻了动作,仔细的替他掖了掖被角,而后转身从房间中离开。
他怕他多呆一分,那股渴望就多上一分。
而这一切,睡梦中的莲止一无所知。
一夜好梦。
莲止睁开眼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他望着顶上素雅的青帐子愣了一会神,才万分不情愿的从舒适被榻上起身。
他简单的做了一番梳洗,就轻手轻脚的合上门下楼去了。
底下跑堂起得早,此时已经手脚麻利的开始忙活起来,见了他,不冷不热的招呼了声,而后就继续自顾自的忙活自己的事情。
“咳咳,劳烦,将这个钱袋子,转交给昨日同我一道来的那位公子。”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白底绣有莲花纹路的精致钱袋来,而后又掏出几枚银锣锣一并递了过去。
那跑堂见了横财,当下就停了手中活,随即拽下肩上那条灰扑扑的白布抹了抹手,眉开眼笑的接过来。
“是天字房的那位黑衣公子是吧?小的一定给您送到,爷,您还有其他吩咐吗?今日后厨备了米粥,可否要用上一点?”
莲止眉梢微微一扬,感慨这跑堂变脸水平简直比法术变得还要快,他开口道:“米粥便不用了,替我备一些糕点,再寻一架上好的马车罢。”
“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