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期中考试后，胡向辉重调了座位，容砚因为生病缺席期中考，理所当然成了班级垫底，倒数第二是宋清瑶。
理科三班人数是奇数，宋清瑶的同桌还是关筱梦，容砚就单桌单椅地坐在她后面。
“这道题要分情况讨论，先假设它是等差数列，可以列出含两个未知参量的方程……”
少年眉眼低敛，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动，黑色圆珠笔在草稿纸上拖出一串又一串的陌生公式。
末了，他问：“懂了吗？”
指骨微错，黑色圆珠笔在空中滑过一个流畅优美的弧度。
宋清瑶咬着笔头，眉心紧锁，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有一个问题。”宋清瑶咽了下口水，眸光微哂，她点着草稿纸上最开始的公式，语气迷糊又无辜地问：“等差数列是什么？”
容砚：“……”
——
“等差数列的概念。”
“一个数、数列从……第二项起……”
傍晚的夕阳余辉拉长了前面人的影子，宋清瑶垂头恹恹地跟在他半步后，嘴里咕咕囔囔地背着概念：“和它前面的数……嗯……差……？”
容砚顿步。
“嘶。”额头突然撞上他硬邦邦似铜壁的后背，宋清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稍稍后退一小步，揉着磕疼的额角。
容砚回头，残阳如血，橘红色的夕阳光倾泻而下，在他身后留下大片大片的火烧云。
秋叶打着旋儿施施然飘落，橘红色的晚霞，枯黄的梧桐叶，黑色的柏油马路以及漆白的斑马线。
鲜艳夺目的色彩冲击以及叹为观止的自然美。
宋清瑶一时看直了眼。
“容砚。”宋清瑶微晃了下他的胳膊，指着远方，“你看，真的好漂亮。”
容砚微侧脸，柔和的目光同样久久难以移开。
他望着她唇角的小梨涡，眸色渐近炽热。
是很漂亮。
一声长长的车鸣拉回了容砚的思绪。
路面狭窄，又逢学生放学，道路拥挤，有人从车中探出头，高声骂咧道：“前面的车怎么回事？还走不走！”
容砚眉心微蹙，宋清瑶仍旧不为外物所动，沉浸在这份美里。
“宋清瑶。”
耳边突然吹起一阵风，容砚湿濡又带些温度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他离得很近，这一刻，心跳漏了半拍，宋清瑶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缓了许多。
时间仿佛被拖得很长很长。
良久，宋清瑶听见他说：“等差数列，如果一个数列从第二项起，每一项与它前一项的差等于同一个常数，这个数列就是等差数列。”
宋清瑶：“……”
“记住了吗？”
容砚神色好整以暇，眉宇间似是匿着些许轻佻，宋清瑶也不确定，她古怪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怪他破坏气氛，容砚捻了捻指腹，突然有点想笑。
宋清瑶不想理他，径直抢过他手指勾着的果冻袋子。
她都搀了一路了。
容砚眉梢微动，“宋清瑶，你没背对概念。”
宋清瑶装没听到，咬了一盒果冻，脚下生风。
容砚弯了下唇，无奈又宠溺。
“宋清瑶。”
他抬脚疾步追她。
——
“等差数列，数列每一项与前一项的差为同一个常数，通项公式是an=a1+(n-1)d，求和公式是sn=n(a1+an)/2。”
红艳艳的火锅锅底沸腾，热雾袅袅升气，容砚慢条斯理地撕着娃娃菜，面容隐在雾气里，宋清瑶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背对了没。
“小妹妹，你这不行啊。”成昊吊儿郎当地笑着，把刚切好的肉片递过去，苦口婆心道：“还没在一起就让这家伙吃得死死的，那以后……啧啧啧。”
成昊摇头连啧三声，露出一副难以言说，你自行体会的表情。
成昊嘴里从来没个正经话，宋清瑶表示并不想理他，她现在就想知道自己背对没，可不可以吃东西。
容砚长腿勾了一把小凳子，声色清冷：“坐吧。”
过关了？过关了！
宋清瑶眨眨眼，欢欢喜喜地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碗筷。
成昊：“……啧。”
火锅热雾缭绕，借着朦胧水汽的掩饰，容砚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宋清瑶，她好像特别喜欢吃肉，还是沾满辣椒料的肉。
“容砚，给我拿瓶酒。”
成昊伸着手，半天都不见有人反应，顺势抬眼。
容砚的眼睛都快黏人家小姑娘身上了。
“容砚。”
成昊又耐着性子提醒了一遍。
他的声音不小，宋清瑶从碗里抬起头，容砚在和她视线相碰前移开眼，嗯了一声，尾音上扬，满是询问的意味。
“酒。”
成昊的耐性都快用完了。
“啤的还是白的？”
成昊刚想说啤的，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红的。”
容砚眼皮微动，起身从货架上随便拎了一瓶给他。
宋清瑶咬着筷尖，像个好奇宝宝似的探头瞧了眼。
成昊挑起一侧眉梢，“想喝？”
宋清瑶亮着眼睛，点点头，“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他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掠过涮菜的容砚，无声勾了下唇。
成昊趁容砚不注意给宋清倒了满满一马克杯。
不知不觉间两杯红酒下肚，一抹酡红渐渐爬上面颊，眼前的一切都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雾。
“宋清瑶，再来一杯？”
成昊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宋清瑶反应迟滞，慢半拍地眯眼看他，身形微晃，“我要吃……肉。”
肉字咬字极重。
容砚调小火候，拿漏勺捞了半勺肉。
长勺入碗，视野里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淡青色血管蜿蜒错乱，宋清瑶鬼使神差地低头。
手背传来湿软的触感，夹杂着丝丝微痛，容砚手指一颤，“嘭”地不大不小的一声，漏勺撞翻瓷杯，猩红色的酒液倾洒一桌，酒香四溢。
成昊也瞠目看着眼前的一切，怔忪在原地。
容砚手背靠近虎口的位置印了一小排牙印。
宋清瑶呆呆地抬起头，眼神散漫没有焦距，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屈，“咬、咬不动。”
酒液洇湿弄脏了桌布，空气中跳跃着红酒的清甜，容砚眉心紧拧，目光不善地看向成昊，警告意味深长。
“啊。”成昊讪笑着别开眼，摸了摸后颈，打岔道：“那个，我去拿抹布收拾一下桌子。”
成昊一溜烟的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
唇角被人软软地戳着，鼻间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酒香，容砚低眸就是宋清瑶绯红的脸。
“容砚，你怎么都不笑的？”
宋清瑶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坐到他身边，昂着头，身体前倾，杏眼闪亮剔透。
容砚轻扶住她的肩膀，把她稍稍推离了一小段距离，耳后皮肤不自觉地染了一层淡色的红晕。
“宋清瑶，你到底喝了多少？”
他低头直视着她，语气微愠。
宋清瑶眉心缓缓拧成一个川字，她苦着一张脸，声音委咽，“容砚，嗝～，你凶我。”
宋清瑶猛地直身起座，脚后跟撞到木凳，她差点儿跌倒，容砚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
“我不要你。”宋清瑶瘪嘴掰着他的手指，嗓音哽咽，目光迷离，“我、我要回家。”
“我送你回去。”容砚长手捞过她的书包，扶着她往外走。
宋清瑶小性子上来，一次又一次地甩开他。
容砚捻了捻眉心，不厌其烦地追上去，成昊真特么能给他整事，这样一个宋清瑶，他怎么跟她家长交代。
宋清瑶眼前叠着重影，脚下踉跄不稳，一不小心踩空了一个台阶，容砚心惊胆战地迅速扶稳她。
温香软玉撞了满怀，容砚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气温渐渐攀升，爱念蠢蠢欲动。
宋清瑶扯住他的外套一角，半张脸埋进他温热的胸膛里，蹭了蹭脑袋，细软着声音唤他：“容砚。”
鼻音略重，像是困倦极了。
“瑶、瑶瑶。”
初冬的冷风卷过他的声音，像是裹了一层粗粝的沙石。
简单的两个字划过舌尖，带着极致的轻缓温柔。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小名。
“容砚。”
不同于刚才那句，这一声浑厚，还带着藏不住的震惊。
容砚抬眼望向声源。
容荃弓着腰背，正好奇地探看着他怀里的宋清瑶。
容砚抬手遮住她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目光划过一丝阴狠，“什么事？”
容荃直起背，嘿嘿笑了两下，“你这小子，不就是个小女朋友吗，老子还能抢你的不成。”
“没事就滚。”
容砚一点面子都不留。
“嘿，你怎么跟老子说话呢？”容荃暴脾气上来，瞪眼抢白道：“要不是老子给你生得这好模样，你有资本玩女人？！”
资本？容砚轻蔑一笑，眸光森寒，真是可惜，他的这张“资本”脸没有承他半分相像。
“好吵。”宋清瑶低声咕哝了一句，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像个树袋熊。
容砚切骨的愤恨因为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碎裂生痕，紧攥成拳的手掌渐渐卸下力道。
良久，他稳下心神，掌心抚上她的后背，轻声问：“瑶瑶，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宋清瑶阖着眼，倦怠地胡乱蹭了蹭脑袋。
容砚无视路灯杆底下的容荃，护着宋清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容砚！”
容砚回头，清冷灯辉下，点漆的瞳眸晕染出一片暗不见底的深渊，里面藏着可怖的东西。
责备的话卡在喉咙，容荃讪讪地咽了下口水。
脚下颠簸，宋清瑶的脑袋愈发昏沉发涨，没走多久就停下了脚步，她死死攥着容砚的衣领，胃里火灼似的不适，“容砚，我难受，我难受……”
她低低啜泣着，额角生了一层薄汗。
“是想吐吗？”容砚把她被夜风吹乱的碎发拨到耳后，凝着她那张烧得通红的脸。
“他们都欺负我。”宋清瑶眼角淌泪，手臂紧紧地环着他劲瘦的腰，胡言乱语道：“我没钱，爸，他们欺负我，我还要请律师，我想你了。”
没钱？请律师？还有……欺负她？
容砚一句话也听不懂，却隐约觉得这应该跟她的秘密有关，他揉着她的头发，轻声诱哄地问：“谁欺负你了？”
宋清瑶瘪嘴低声抽泣，“他打我，容砚，我长这么大，我爸都没舍得打过我，我也不想考不好，可我是真的不会。”
容砚瞳眸微眯，危险乍露，声音都冷了几分，“谁打你？”
宋清瑶摇摇头，嘴巴抿得紧紧的。
“是胡向辉对不对？”
良久，宋清瑶小幅度点了下头，尾音发颤，“我手都肿了。”
容砚把她揽进怀里，轻揉着她的发顶，无声地安抚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清瑶的眼泪在他外套前襟留下了一滩水渍。
“瑶瑶，你不喜欢的，我们把他弄没怎么样？”容砚低眸看着她发红的眼角，心疼又纠结，“可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可怕。”
也只有借着天黑，借着她酒醉，容砚才敢把这些深藏于心的隐晦念头袒露给她看。
宋清瑶哭累瘫在了他怀里。
容砚小心擦掉她眼睫上挂的泪水，声音又轻又柔，自言自语似的，“别怕，我会对你很好的。”
外界的感官被封存，宋清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