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容砚眼底划过一抹阴鸷,转瞬即逝,“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他轻捻指腹,猜测着,是不是又有人在她面前乱说什么了?
“就是……突发奇想,好奇问问,如果你介意的话……”
宋清瑶打着马虎眼,面色极不自然。
她确实有些冒犯了。
“不介意。”容砚打断她的话。
她想知道的,他知无不言。
“啊?”宋清瑶头脑发愣。
容砚唇线拉得紧绷,容荃……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容荃可能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他所有的不幸,都拜他所赐。
“你觉得身为一个正常人的宋清瑶会喜欢暴力狂吗?”耳边鬼使神差地响起这句话,容砚喉咙发堵,说了他这辈子最可笑的话,“大概是会赡养他到死。”
宋清瑶咬吸管的动作一滞,会赡养,也就是还有情分。
她懂了。
“瑶瑶。”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学校街口。
宋清瑶抬头,关筱梦正在不远处朝她招着手。
“怎么了?”
“你来得正好,瑶瑶,我钱包昨晚落在班里了。”
宋清瑶瞧了一眼买煎饼果子的铺子,福至心灵,从书包里翻出钱包,昨晚她向宋启承预支下两周的零花钱,宋启承直接把她的零花钱给涨到了三百。
“咦,瑶瑶,你怎么又把钱包换回这个旧的了?”
容砚闻言递了个眼神过去。
宋清瑶抽出一张五元的零钱,扯了个谎:“那个新的掉了。”
关筱梦把零钱递给老板,又担忧地问:“那钱没事吧?”
宋清瑶摇摇头,“没,里面没多少钱。”
等煎饼果子期间,关筱梦挽着她的胳膊絮絮叨叨地嘱咐她以后小心看好财物。
昨天受叶佳影响没买颜料,今天放学宋清瑶又跑了一趟文具店,她边走边低头把新买的颜料塞进书包,没看路的后果就是她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酒味混着烟味,些许难闻。
宋清瑶耸了耸鼻子,刚想说对不起,却在触及到来人的下一秒,心里咯噔一下。
是容荃。
宋清瑶第一反应就是跑。
可她才转身没跑几步,书包就被人从背后扯住,“你这丫头,跑什么呢!老子很恐怖吗?!”
他声音很凶,宋清瑶被吓得一抖,眼里泛起了湿润,她护着书包,拼命挣着他的力道,“叔叔,我没钱了,我真的没钱了。”
“你他妈骗谁呢!”容荃二话不说抢过她的书包,“老子可看得清清楚楚,你从人家店里出来,怎么?有钱买东西,没钱给老子?!”
容荃翻出钱包,心里微喜,今天比昨天好一点,多了一百。
看来她们家是真有钱。
容荃把钱连带钱包揣进兜里,扫了一眼跟个鹌鹑似的小姑娘,满意地戳了戳她的额头,“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话落,直接把书包丢到了她脚边。
额角生疼,宋清瑶红着眼尾颤巍巍地把散落一地的课本颜料捡起来。
书包沾了土,宋清瑶心疼地抱着东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容砚回家的时候,超市门是锁的,容荃又不知道跑哪里鬼混去了,倒是门口站了两个陌生背影。
“买东西?”
两人循声回头,容砚眼皮微动,认出了他们,上次来过的街道办事处江主任和他的助手小刘。
“容小子啊,你爸不在家?”
容砚低嗯了一声,拎出钥匙开了超市大门。
江主任两人也跟着进了门。
容砚才把盛了温水的玻璃杯放下,门口传来响动,容荃回来了,嘴里还咬着根燃了半截的烟,行走间烟雾呛人。
桌对面的人握拳抵唇轻咳了几声。
“老容啊,上次跟你说的拆迁的事考虑的怎么样?”
“江主任。”容荃今天心情不错,不像上次那样抵触,坐下来和声说:“实在不是我们非要做钉子户,只是我这人念旧,这老房子比我们小子的年龄都大,你们一句话说拆就拆,我心里不舒坦。”
容荃戳着心窝,深吸了一口烟,还真有几分痛心疾首的意味。
令人作呕的虚伪嘴脸。
容砚淡淡扫了一眼,返身坐到了门口的收银台,慢条斯理地从书包里抽出一本有关炒股的书看。
没几分钟,那边传来愤愤然的声音:“你也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这白纸黑字都是上头下的通知,你要不信,大可以去举报!”
江主任气得不行,拿上公文包带着人走了。
门帘晃动,容砚听到外面的人骂咧了句:“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没见过这么贪得无厌还不依不饶的人!”
容砚面无表情,捻着书页的指尖一顿,抬眼往容荃的方向扫了一眼,他的心情倒是没怎么受影响,懒散地靠在椅子里,得意洋洋地数着钱。
不过漫不经心的一扫,容砚就收回了视线,似乎又觉得哪儿不对,他再度望回刚才的方向。
不大不小的折叠桌上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旧的浅粉色钱包。
容砚认得出那个钱包,他早上才在宋清瑶手里见过。
眉心紧蹙,下颌绷到极致,容砚死死地盯着容荃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声音冷得像冰,“这钱哪里来的?”
容荃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一眼,把钱揣进兜里,“你管老子哪儿来的,又不是你的!”
容砚直接扯住他的衣领,浑身戾气藏都藏不住,“我他妈再问你一遍,哪儿来的!”
“操!他娘的狗逼玩意儿,老子弄死你信不信!”容荃抬拳就要往容砚身上招呼,容砚却先他一步挡住他的攻击,反手用力一扭,骨骼错位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清脆又明显。
“容荃,我记得我警告过你,离我身边的人远点儿,你当耳旁风吗?嗯?”
他手下力道不断加重,容荃疼得鬓角都冒起了细密汗珠。
“妈的!狗崽子!”容荃也顾不上疼了,抬脚踹上了容砚的膝盖骨。
猝不及防的一脚,容砚险些跌跪下来,容荃捞到桌上的玻璃杯直直地往他头上砸。
这次,容砚闪身躲过了,抬脚踹到他的小腹上,宋荃失衡仰倒在地,容砚单手从货架上拎起一瓶红酒,毫不犹豫地直劈向他,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红酒瓶碎了一地,猩红的酒液和鲜血从容荃头顶缓缓流下,葡萄的醇香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容荃被砸得眼冒金星。
容砚抿着唇,点漆的黑眸像寒冬天的深夜,不带丝毫温度,他抬脚踩上容荃的肩膀,不断用力来回碾压。
容荃疼得乱叫,嘴里还不停地喊骂。
“你抢了她几次,多少钱,说!”
“你他娘的……”
容砚脚下猛地用力一压,容荃骂了半截的话又被迫中断。
“我说!”宋荃掰着他的脚,声音发颤,“就两回,没多少钱。”
“没多少是多少?”
“就三百多。”
三百多,还没多少钱?
容砚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像拎垃圾一样把地上的人拖拽起来,“容荃,你要觉得自己命太长,我他妈不介意送你一程,毁尸灭迹对我来说可不算什么难事,你要不要试试?嗯?”
他的眼神过于骇人,容荃打了个激灵,他是真的敢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弄死。
容砚从他裤兜里搜出钱,拿上桌上的钱包,朝那边闪了个阴测测的眼神,径直出了门。
——
夏夜的天空繁星璀璨,月光在树梢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容砚站在树下,仰头望着六楼的一处灯光,他手里攥着宋清瑶的钱包,心脏被一股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占据,这一刻,像是抽走了所有勇气,四肢百骸充斥着深深的无力感。
喜欢是低到尘埃,然后开出花来。
第一次,容砚痛恨自己不够光明的家庭出身,痛恨自己的不堪和怯懦。
“容砚?”
下楼丢垃圾的宋清瑶无意间瞄到梧桐树下那抹熟悉的身影,些许惊疑。
繁密的枝叶遮蔽了大半灯光,他的面容隐在暗处。
“容砚,是你吗?”
宋清瑶朝那边走了两步。
容砚抬脚踏进了月光下。
“我还以为认错了呢。”宋清瑶走到他面前,“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嘛?”
容砚抿着唇,眸光渐近炽热,面上却依旧没有太多表情。
她刚洗过澡,身上穿着宽松的卡通睡裙,头发微润,发间一股淡淡的橙香,澄澈的杏眼干净又纯粹。
“容砚?”
宋清瑶以为他在发呆,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腕骨突然覆上一只手,他略带些薄茧的食指指腹抵着她的掌心,微痒的触感直击心脏。
宋清瑶的瞳眸不自觉地放大,今天的容砚……有些反常。
下一秒,他收回了手,她的掌心抵上一个陌生物什。
宋清瑶低眸,是她被容荃抢走的钱包。
“他抢你钱,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清瑶抿唇握着东西,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为我说了会赡养?”容砚低头探寻她的视线,嗓音微沙,“宋清瑶,你傻不傻?”
四下寂寥,“啪嗒”一声,一滴水珠滴到了手背上,鸦羽般的长睫遮住了她所有的酸涩委屈。
容荃面相凶狠,又有暴力倾向,宋清瑶快怕死了,她也想过报警,可一想起他是容砚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这股念头又变得犹豫不决。
她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心防猝然坍塌,左胸腔下的某一处融化成了一滩水,心绪被她牵着走,他对她的眼泪没有抵抗力。
容砚屈指蹭掉她眼角的湿润,认真向她道歉:“对不起。”
宋清瑶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怎么也怪不到他身上。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不要自己一个人扛。”容砚低眸注视着她晕红的眼尾,承诺:“宋清瑶,你的所有不开心都可以告诉我,我来负责。”
女生是最不能安慰的一种生物,宋清瑶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是低到尘埃那句化用自张爱玲
看文的小可耐,除夕快乐!新年快乐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