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渊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当他远远看到贺兰枫用机甲的身体堵住轰炸机的炮口时,他的心好像都不会跳动了。
军人为公民的安全牺牲生命好似是天经地义,可又有多少人在生死存亡之际真的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更何况贺兰枫是精心计算过的,他关闭了所有攻击功能,将最后的能量用来保护身后这边土地、这些圣蒂兰未来的希望。
那一刻他根本顾不上其他,将精神力输入至最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贺兰枫不能死,他不该死。
两架轰炸机在他的猛烈攻势下被毁,无人轰炸机本身便是隐蔽性强,防御性却很差的东西,只是那不断的爆炸仍旧波及了一些附近的建筑,重修在所难免,但至少不会有人员伤亡。
他抱着贺兰枫的机甲缓缓落下,怀里的机甲一动不动,好像吓傻了一般,尽管他知道这样的情绪不可能出现在贺兰枫身上,他永远那般冷静睿智,更大的可能是这台机甲已经无法再完成任何指令。
但这样一动不动的贺兰枫却让他莫名觉得心疼。
明明是个omega,如果生活在帝都,他这般相貌定然从小到大都如众星捧月般,是alpha们追逐的对象。但他偏偏选择了这条随时都会死去的路,并将本不该由他来承受的重担通通压在肩上。
傅渊心中五味杂陈,对贺兰枫又是敬重,又是心疼,最终却也只是拘谨地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
因为他知道,对方并不需要多余的怜悯。
贺兰枫没有回答,他正在努力平复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便是刚刚用身体挡住轰炸机炮口时,他都无比冷静,可在看到敌方的第二架轰炸机时,他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那比他在战场上看到自己的士兵倒在敌人枪下更加痛苦,因为身后都是因他而死的普通人。
巨大的恐惧席卷了他,以至于现在看着两架轰炸机纷纷坠毁,他仿佛仍然沉浸在梦魇中,一遍遍模拟着自己没能守住这一切的恐怖后果。
就因为他,在上一战中疏忽大意,便要让无辜的孩子为他买单。
教学楼内的师生都激动得抱
成一团,不仅为自己劫后余生,也为贺兰枫保住了命。
但这样欢喜的情绪却没能传达给贺兰枫,他缓缓地从机甲中走出来,一言不发地走向林中。
傅渊当即察觉到不对劲,贺兰枫那个总是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便垂头走了呢?
但他带来的士兵已经赶到,傅渊先吩咐士兵检查学生的状况,把抑制剂发下去,然后立刻转身追上贺兰枫。
那道背影仍旧高傲无比,却比平时多了丝寂寥。
他看到贺兰枫猛地朝树干上砸了一拳,光秃秃的树枝咿呀作响。
“这不是你的问题,”傅渊走过去道,“人都会有失误,都会犯错,但你及时弥补了错误,你保护了大家。”
“弥补?”贺兰枫轻笑一声,“你觉得什么错误都能弥补吗?生命和给人造成的伤害,永远都弥补不了。”
“但即便如此,你也尽力去弥补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但那根本算不上是弥补!受害者不会因为你的行为感到幸福,对于他们来说唯一的弥补方式就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所谓的弥补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而已!”
傅渊看到贺兰枫那双愤怒的眸子,不知怎的,那其中的情感让他心惊,又让他心疼。
他温声道,“但是我们仍然要尽我们所能去做些什么,或许那确实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也或许做得再多也无法弥补他们受到的伤害,但是只要我们的所作所为能让他们感受到一丝幸福,也好过什么都不去做。背负这样沉重的心情活下去,就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
贺兰枫的喉结动了动,看着傅渊那深邃的眸子,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犯错,可到头来还是险些酿下悲剧。
他听到自己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做过伤害别人到必须要弥补他些什么的事?”
“有。”
“我标记过一个omega。”
明明,这对于傅渊来说是绝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对贺兰枫说出这番话时,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贺兰枫眯
起眸子,“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我找不到他,但我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够找到他,无论多晚都没关系,我会尽我所能弥补他,让他明白我真诚的歉意。”
贺兰枫撇开头,恶毒地道,“或许他已经死了,你根本没办法弥补他。”
“那我就去实现他的愿望。”傅渊微微扬起唇,温和地道,“我们总有办法去做些什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正因为不是所有错都能完全弥补,所以才会慎重自己迈出的每一步。”
贺兰枫沉默地看着他,或许是那双真诚的眼睛,又或许是因为他刚刚救下了全校师生的性命,贺兰枫相信了他的话。
如果受到伤害的人只有自己一个,那么姑且可以将他留到最后。
“感谢你救了圣蒂兰国立大学全校师生的命。”贺兰枫忽然朝他深鞠一躬,那不是军礼,而是普通人对救命之恩最诚挚的感谢。
傅渊被他吓了一跳,不知怎的心口一阵阵发烫,也连忙鞠躬,“不用客气,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你们两个在这拜天地吗?”
司琼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把傅渊心头那点热乎气都吹没了,贺兰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了。
司琼还挺不满意,“这人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傅渊不客气地道,“他没上去打你都是轻的了。”
司琼跳下机甲,仔细打量他,“你们两个和好了?”
傅渊无奈,又有些想笑,“算是吧。”
至少他是一点都不生贺兰枫的气了,尤其是想到如果自己来晚一点,对方就会命丧于此,便更是不想去责怪贺兰枫了。
贺兰枫这个人或许是有很多问题,但作为一名军人,或者说是作为一个将领,却是足以让任何人敬佩的。
“不过来的路上我倒是突然想到,贺兰枫为什么忽然间就不理你了。”
“为什么?”
“是信息素!我是后来听其他士兵说,机甲大赛那天你在贺兰枫面前使用了信息素,随后他就变得奇奇怪怪的,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
司琼凑近傅渊说道,“他对你的信息素过
敏?”
傅渊的瞳孔缓慢放大,“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欸。”
“是吧?”司琼美滋滋地晃了晃头,“你看之前,他不就对那个虞淳的信息素过敏吗?和你打完比赛又在房间里躺了好几天,所以,可能是你的信息素比虞淳的信息素更容易让他过敏!所以之后几天他才会一直躲着你,对你也没有好脸色!”
傅渊托着下巴沉思,居然觉得司琼说的有几分道理。
不过,如果是因为对他的信息素过敏这种原因而躲着你,那会不会有些太可爱了?
傅渊不知怎的有点想笑,好像忽然知道了这个无懈可击的军团长的弱点,而这弱点又刚好让对方多了丝人情味。
“ok,我找机会试一试。”傅渊拍了拍司琼的肩,高兴地走了。
留下司琼在原地懵逼,他刚刚说“找机会试试”?自己没听错吧?傅渊那家伙居然还想找机会在贺兰枫面前试试信息素?他不要命了吗?
梅利军的这次突袭最终有惊无险,各大媒体报道的版本都是梅利军偷袭国立大学,却正赶上贺兰枫上公开课,结果偷袭不成,反被轰碎了一架隐形无人机和两架无人轰炸机。
这消息一出,整个圣蒂兰的公民都在为贺兰枫的英勇事迹而欢呼,大街小巷到处都有赞叹的声音。
傅渊偶尔出门听到这样的声音也觉得与有荣焉,尽管这份报道中对自己的描述只是寥寥几笔,可他并不在意,比起自己,他觉得贺兰枫更值得被人歌颂。
他就像是一个奇迹,顽强地在告诉每一个omega,他们可以走多远。
这样的贺兰枫无疑是让傅渊敬佩的,他也又开始闲着没事就到贺兰枫那报道。
看到贺兰枫一个人在训练室打拳,便笑着挥了挥手,“用我陪你吗?”
贺兰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勾了勾手指,“不怕被我打爆脑袋的话。”
傅渊欣然下了台阶和贺兰枫较量,贺兰枫的近身肉搏总是给人一种乱舞章法的感觉,出手又狠又准,虚招很多,相较之下傅渊的动作明显接受过专业的训练,出拳精准有力,干净利落又漂亮。
两人过了几招,
一个近身的动作时,傅渊故意释放出一丝微弱的信息素,接着就见贺兰枫瞳孔一紧,以迅雷之势瞬间退后到五米之外。
“你干什么?”他警惕地盯着自己,微红的眼眶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傅渊装傻,“嗯?怎么了?”
贺兰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双眼睛难得瞪得圆溜溜的,好像在说“你说怎么了”?
傅渊心里忍不住发笑,贺兰枫那干净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白皙,黑色的近身作战服让他少了平日里的高冷,连那圆滚滚的充满警惕的眼睛都多了些可爱,就像一个会使小性子的omega。
他坏心眼地凑近几步,“你怎么离那么远?不是要切磋吗?”
贺兰枫眼底蕴起怒气,快速冲过来飞踢一脚。
傅渊还没反应过来,下颌便一阵钝痛让他仰起头只能看见天花板上的灯,他听到一阵哒哒的脚步声,贺兰枫已经快步出了门,隐约间看到他的脖子泛起一片红晕。
傅渊先是低低笑了一声,随即忍不住大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那之前对自己突然改变的态度也可以解释了,明明被踢了一脚的傅军团长,心情居然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第二天晨练结束,他又被叫到了贺兰枫的办公室,星野军的士兵都担心他又有哪里惹到了贺兰枫,但傅渊本人听到贺兰枫叫他,却是比任何人都高兴地跑了上去。
贺兰枫仍旧是一席规矩的军装,冷冰冰的模样,“交给你一个任务,天气暖和了,和邻边城市的贸易也开放了,每年这个时候梅利军都会堵在我们重要的交通路口妨碍交易,外市的商户信不过圣蒂兰的omega军团,你带人护送一下吧。”
傅渊眼睛一亮,“那是不是能吃到肉和青菜了?”
贺兰枫瞥了他一眼,“差不多。”
“为了大家的肚子,我肯定圆满完成任务!”
贺兰枫没说什么,而是从抽屉中摸出一张卡片推过去,那张卡片是银色的,上面画着圣蒂兰基地的外观建筑。
“这是基地的通行证,只此一张。”
傅渊忽然无比高兴,他知道这一张小小的卡片是贺兰
枫对他的信任和认可。
他当即收下通行证,行了一个军礼,“感谢贺军团长!”
贺兰枫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目送着傅渊的背影离开。
“您不打算对付他了吗?”重清颜小心翼翼地问。
贺兰枫的眸底的光芒晃了晃,侧目看向窗外,远远地看见傅渊小跑出办公大楼,好像很开心似的,往电话亭那边去了。
“只是姑且可以把他的命留到战胜梅利军之后。”如果,他没有对自己说谎的话。
重清颜大约明白了贺兰枫的意思,毕竟贺兰枫十分重视自己的学生,傅渊救下的其实是他的心头肉。
另一边,傅渊跑到电话亭给家里打了通电话。
军队中不允许用私人电话,也只有这里的老式电话机才能连同帝都那边。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他先是问候了母亲,母亲十分想念他,和他聊了好一会,然后才把电话交给父亲。
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傅家的养子,被领回傅家后,傅司令又有了亲生儿子,所以在傅家的地位十分尴尬。可其实,傅司令和傅夫人都没有因为亲生儿子的到来而排斥他,反而将他视为吉祥物,尤其是母亲,总是说是因为他的到来,才让数年无所出的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傅渊和家里的关系很好,只是随着弟弟日渐长大,他不想去和弟弟争什么,才每每到外打仗,让母亲心疼不已。
傅司令简单问了他在圣蒂兰的近况,因为军队的电话都难免被检测,所以也没有提他有没有找到在圣蒂兰标记过的omega的事。
“其实,打电话回来是有件事想要拜托父亲。”傅渊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很少求家里帮忙,虽然这次只是一件很小的小事,但却有些不好开口。
“就是……帝都那边有没有治疗omega对alpha信息素过敏的特效药?”
傅司令沉声问,“给omega吃的?”
“呃,对。”傅渊不太好意思地介绍,“就是,在这边认识了一个朋友,但是他好像对很多alpha的信息素都过敏,所以想问一下您帝都那边有没有治疗这种病的药呢?”
傅司令顿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是他吗?”
傅渊很快就明白父亲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不,不是他。是另一个omega,虽然对我来说确实稍稍有些特别,但我知道分寸的。”
傅司令这才放心,“好,我帮你问一问。”
“谢谢父亲!”
傅渊挂了电话,忍不住把通行证拿出来看了看,银色的通行卡泛着冷月般的光芒,就像那个如冰般冷艳矜贵,却又总是让他忍不住靠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