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听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对外界所有感觉都不甚清晰。这应当?是记忆中的百年前,至于为何会凭空多出一段记忆,沉睡的仙君尚未成功分辨。
那时?的贺听风,还没有飞升成圣,不过只是个初至大乘期的修炼者?。五洲能人比比皆是,虽甚少?有人能与之一战,但在当?时?的五洲,并?非贺听风一人说?了算。
一次历练途中,贺听风捡回了被?父母遗弃的慎楼,随即长久带在身边,教导抚养。
对此,段清云曾开玩笑说?:你这哪里是捡了个徒弟,明明就是捡了个儿子。
贺听风不可置否,慎楼也很听话。似乎是担心自己被?人再次丢下,从小便跟着贺听风辛勤练功,身上?伤口?密布,却?从不喊疼。
段清云是个爱逗小孩的,但他所谓的逗通常比较过火,尝尝借由教导机会,给慎楼暗中使绊子,不为何,大概就是不爽对方占据了贺听风过多的注意力。
他对贺听风的感情很复杂,却?唯独没有爱恋。一如仙君对段清云那样,向来都是作为金兰之交,高山流水觅知音。
早些时?候,贺听风还不曾发现,直到?后来不小心撞见?慎楼偷偷换药,才出声问询。慎楼也不敢隐瞒,只好断断续续地交代出实情。
起?初的他,十分不以为意,仗着对段清云的信任,也觉得对方不过只是为了指点徒弟,在无形中纵容段清云的胡作非为。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慎楼都在段清云暗地的针对中度过。
贺听风是何时?发现不对劲的,要数慎楼十四岁那年生辰。一碗长寿面端上?桌,这是他第一次下厨,在热气腾腾中,忐忑地等待慎楼的评价。
却?发现,慎楼勉强打起?精神吃了两口?,就开始昏昏欲睡,发起?高烧。
平日里小孩有多拼命,贺听风是知道的,但时?至今日,他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对方做出来的虚影。
慎楼一直在逞强,这一忍,就忍耐了好多年。
看到?徒弟身上?深深浅浅、新旧交叠的伤口?,贺听风大怒,电光火石
间就明白了这些伤到?底出自何人。
多年以来,他一直将慎楼保护得很好,哪怕偶尔外出也是悉心看顾,不敢有丝毫松懈。如果认真算起?来,也只有把人交给段清云照看的时?间,会产生异样。
贺听风这才明白,为何每每将其送到?段清云手上?,徒弟的表情都算不上?好看。但每一次慎楼都忍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藏好了身上?的伤口?,不给他任何窥探的机会。
若非今日伤口?发炎,实在难捱,贺听风或许永远都不会察觉此事。
他震怒之后,忽而冷静下来。先是喂慎楼服下丹药,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被?褥掩好,这才动作不急不慢地走出房门,寻到?段清云的住处。
见?到?贺听风到?来,段清云的脸上?刚扬起?笑脸,肩侧却?突然被?钉入一柄匕首。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血染肩头,连疼痛都察觉不到?什么,只是缓慢地抬头看贺听风,似乎在无声地问对方:为什么?
“替我徒弟,还你。”
贺听风的语气中没有半分感情,陌生得好像他们并?非多年好友,而是有血海深仇的对手。
段清云这才陡然反应过来,沉默片刻,竟直接伸出手去,拔.出肩上?匕首。鲜血迅速喷涌而出,但在整个过程中,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意料之中似的:“他向你告的密?难怪。”
贺听风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样,实则心中疑窦颇深,紧接着,便听段清云继续道。
“我与那小子约定好的,只要我能带他晋升,他便什么苦头都能吃。切,我还以为他有多能忍,还不是向听风你告状了。”段清云摊开手来,全然不顾身上?多出来的伤口?,像是没事人一般,嗤笑着,全然都是对慎楼的嘲讽。
贺听风微不可见?地轻蹙眉,并?没有向段清云开口?解释,其实慎楼什么也没说?,而是他自己发现的异常。但他显然对段清云的说?辞信了三分,毕竟慎楼有多想晋升,贺听风多日有目共睹。
可也不知是教授方法有误,还是其他特殊原因,慎楼长期困于炼气层,根本?突破不得。
闻
言,贺听风依旧冷声呵斥,但话语已然缓和半分:“若当?真如你所言,那并?非全是你的过错,但阿楼如今不过才十四,你的方法太激进,并?不适合他。”
段清云扁扁嘴,一副我能奈他何的模样。十分轻易便将自己的嫌疑洗清,转而让贺听风将视线移至慎楼身上?,以为他只是个稍显冒失的指导者?。
“从今往后,他若是再来寻你,切忌以此特训,我自有方法帮助他,便不用你再操心。”贺听风皱皱眉头,把话撂下便直接转身想走。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听见?最后半句话时?,段清云的嘴角猛然一僵。似乎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话竟然出自他常年淡漠的好友口?中。
段清云没能忍住,急促地开口?问询,像是在逼迫对方给予自己一个完美的答复:“听风,你这话何意?我们多年交情,难道还比不过这个你刚捡回来的z……小孩吗?”
他努力地将“脏”小孩的首字咽入腹中,语气颇有些急不可耐。
但贺听风并?不太想搭理他,慎楼尚且发着高烧,他此行只不过是想警告警告段清云,于是没有多留,只余下一句:“他是我的徒弟。”
转眼就消失在原地。
徒留肩上?残留血洞的段清云,眼中懵了片刻,飞快地闪过一抹阴鸷。
不过好在,自从那天?以后,贺听风也再不愿随意将慎楼丢给段清云看护。只能随时?随地将徒弟拎住,走哪儿都带着。
他年岁虽长慎楼太多,但容貌昳丽,骨相极美,很少?有人能猜出贺听风的真实年龄,以至于两人走在街上?时?,也会被?人误以为是兄弟。
但那时?的贺听风还有些小古板,哪怕只是摊贩的小小玩笑,他都会格外认真地解释,慎楼是他的徒弟,不是弟弟。
他修为颇深,行事有道,于是久而久之,五洲内的人大多都只晓了这位高人有一徒,名慎楼。
只不过很可笑的是,贺听风身居大乘期高位,其徒弟却?只是个最末等的炼气层。据说?多年来都无法突破,根本?查不出原因。
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流言,一传十
,十传百。直到?最后,众人竟然都信了,说?什么贺听风误人子弟,对待徒弟都不肯倾囊授之。
对此,慎楼倒是有些生气,甚至想上?街找寻谣言源头,与人理论一番。但贺听风及时?拦住了对方,因为他觉得,其实这些人所言并?非毫无道理。
也许慎楼多年不能突破,很大程度上?的确是因为他有一个没有能力的师尊。
有些时?候,流言蜚语往往最能重伤他人,哪怕说?话人最初的想法并?非是要指责,不过只是为了调侃。
但只要传得远,传得离谱,便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出现。
贺听风虽自诩不为世?俗烦忧,唯独在涉及到?慎楼的事情上?,总是会失去分寸。偶尔也会产生自我怀疑,莫非当?真是自己害了徒弟。
慎楼不想看到?师尊心焦,便只能夜以继日拼命修炼。但修炼一事最忌讳急于求成,操之过急终遭反噬。
直到?某一日,慎楼当?着他的面吐血昏迷。贺听风才后知后觉,自己无形之中给徒弟施加了多大的压力。
于是从此之后,他再不强求其他,只想看着对方平安到?老?,护其一生。
为了让徒弟不再受世?人嘲笑,贺听风只能加紧自我修炼。在他看来,也许只有成为五洲最强者?,才会将那些轻蔑都狠狠压制下去。
机缘巧合间,他找寻到?了飞升机遇,历时?一年成功飞升成圣,当?上?了五洲晋升速度最快的圣者?,被?天?下人尊称为仙君。
好在过程虽然艰难,贺听风成功飞升之后,连无上?晴的地位都有所提升。而作为仙君唯一的徒弟,往日里那些嘲笑慎楼的修炼者?,都只好将怨气憋在心里,至少?明面上?那些冷嘲热讽慎楼很少?有耳闻。
贺听风以为,这就是结局。从今往后,他将与慎楼辛福快乐地生活在无上?晴,再不会有任何人叨扰。
但仙君从来没有想过,慎楼会趁他闭关的时?候,修炼禁术堕魔。
若是贺听风能提早得知,在他找寻飞升之极时?,慎楼也在偷偷摸摸看着他不知从何得来的禁书,妄图以魔道提升自己。他绝对不会
放任对方如此行径,哪怕不能飞升,也要将禁书烧毁干净。
这是一条不归路,慎楼不可能不清楚。
但正如贺听风所为那样,他也不想一辈子拘泥在炼气层。外面的人嘲笑和谩骂经久不绝,慎楼很是清楚,那些人其实是打着辱骂他的幌子来肆意嘲笑师尊的。
他绝不可能愿意看到?师尊受辱,于是不得已出此下策。
两人分明都是为了心中所想,心中所念,却?一个往南,一个向北。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是背道而驰,毫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