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噼里啪啦响彻青岩村的街坊小道,伴随着鼓乐吹起,村民们纷纷探出头来瞧,只瞧山下八名壮汉抬着喜轿,缓缓朝这边走来。
今日,是万木堂温郎中的大喜之日。
每每走过百步,跟随着喜轿一同走来的聂清颜与江浊都要往天上洒着铜钱,铺天盖地的铜钱顿时激起村民的热情,纷纷祝福轿子里面的新娘。
江浊走在她旁边,也知晓她一向不爱热闹,只体贴地将她换进靠轿子的站位,自己帮着一一作揖感谢村民们的祝福。
喜轿绕过万木堂,经过清茶阁,穿过青岩村每一条小巷道,鞭炮纸片散落整条街道,到处皆是喜庆祥和。
可莫名其妙,队伍竟然在经过清茶阁长了一半截,末尾处竟莫名多了十几台箱子……
“诶诶,迎亲队伍怎么突然长了这么多?”
“是诶,怎么多出这么多嫁妆来?一开始走出来时不是没有嫁妆的嘛?”
“兴许是娘家人在半路提过来了罢,毕竟是从万木堂先出来的,怎么可能先抬出来呢……”
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在羡慕娘家人可是阔绰,羡慕新娘子有这么好的爹娘。
可是,心里明白的人皆知,压根就没人准备嫁妆,而程郁青也根本没有娘家人。
那,这些嫁妆又从何而来?
聂清颜忽而惭愧低下头去,一个新娘子竟然没有准备彩礼和嫁妆,就这么嫁进了万木堂……
察觉出她情绪低落,他边撒着铜钱,边在她耳旁大声问道,“明明没有那么多嫁妆,为何会多出这么多?”
本想着扯开话题让清颜心情好些,没想到却是雪上加霜,她淡淡回道,“既是清茶阁出来的,皆是袁公子的一番心意罢。”
可怜的郁青,师父若是知道她未有彩礼就嫁进了万木堂,该有多怨恨温忻钰……
而她身为郁青唯一的亲人,竟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来给郁青充当嫁妆,甚至还是袁琛救急添了这嫁妆。
聂清颜垂下眸,心中愧疚感更甚。
江浊侧头瞥了她一眼,边撒着铜钱,边安慰道,“你能当她的喜娘,已经是对于她来说最大的祝福了。”
是么……
里头的程郁青勾唇一笑,是啊,她能当自己的喜娘,已经是最大的祝福了。
不过她也忙坏了,也未想到嫁妆之事,她家徒四壁又何处来嫁妆?
若没有袁琛那几台嫁妆,恐怕今日结的都不体面,她笑出声,心中一股暖流翻涌。
*
下山时,却听凶恶狗吠声,喜轿忽而停了下来,生怕恶犬来扰了这份喜庆。
聂清颜轻皱着眉,对那群抬轿的人说道,“无碍,只是野犬罢,继续前行。”
狗吠声越来越近,似是跟在队伍后边般,撕心裂肺地喊着,似是想让整支队伍停下。
江浊皱了皱眉,刀已出鞘,时刻准备保护好喜轿里的程郁青和旁边的她。
心中却有预感,那只狗定是旺财,她抬起珠帘,对着她道,“师姐,那只狗兴许是旺财。”
自从程旭死后,旺财便不见了踪影,她找了好几天也未找到,如今或许是看到她出嫁,旺财才疯狂跑来了罢。
聂清颜瞥了眼后边,叹气道,“别打发它走,就让它跟着吧。”
待到了万木堂,温忻钰身着喜服立在门口,他身骨修长,那套喜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皮肤白净,走得越近,他的身影也越加清晰,而聂清颜却越是心虚地垂着头不再敢与他对视。
他今天很好看。聂清颜如是想。
壮汉们也停下了轿子,聂清颜垂下眼睑,转身拉开轿上的帘子,“到啦。”
爆竹声停,她伸出手来,示意让她搭上手,“你盖着盖头也瞧不清,我来扶你。”
聂清颜扶着她缓慢地踏过火盆,踏过瓦片,最终扶着她走上阶梯,拿起连心结,将其一端放在郁青的掌心,一端放在了温忻钰的手里。
连心结另一头递给温忻钰时,似是心中早已释怀,对他笑了笑,随即转过身来继续照顾着郁青。
在最后踏瓦片时,郁青轻声道,“谢谢。”
谢谢她不计前嫌,仍将自己作为亲人。
谢谢她今日能作为唯一的娘家人,从深山走到万木堂,送自己出嫁。
谢谢她成为自己的喜娘。
聂清颜回握住她的手,鼻头发酸,“你
我又有什么可言谢的?”
“我的小姑娘能嫁出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句话却让郁青哽咽,虽被盖头盖住了自己红涩的眼眶,那一滴热泪却‘啪嗒’掉落在地上。
郁青垂眸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只道,“以后,可请多多保重。”
送进万木堂门口之后,便是最后一次看见聂清颜了。
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话本看到凌晨时被师姐训的日子,再也没有半夜饿得不行时送上来的一碗热腾腾的面,再也没有一个师姐对她这么好了。
……
“以后”二字之后还没听清,聂清颜便已搀扶着郁青到了万木堂门口,那皆种繁杂的礼数终是完毕,而她也终到达了他的面前。
聂清颜礼貌一笑,随后背着手缓缓退场。
她小步往后退去,隐在人群之中。忽然“啪嗒”一声,系在聂清颜腰上的玉突然掉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虽那碎裂之声抵不过村民们的嘈杂声,可温忻钰却瞧得一清二楚。他怔了怔,目光一直看向玉佩处,人群忽而往正厅涌去,也拥得这对新人往前走去。
“拜堂啦!”
聂清颜被挤得脱不开身,她想蹲下去捡,可却被挤得蹲不下身子来,待费力地弯腰捡起时,还没捡到便被其中一个村民无意踢出,已不知何处。
而她还差一点时,江浊却拉她起来,抓着她的手腕怒斥道,“你真不怕摔!人这么多要是你一跌倒,他们又不注意,把你踩在脚下该如何是好?”
他们两个的吵闹全被温忻钰看在眼里,他轻声叹息,罢了,以后也有江浊照顾好她。
罂粟花正被摔成了两半,其他处也有些许划痕,早已没有了光泽。
聂清颜用手拍了拍沾在上边的灰,看那满是划痕的碎玉看出了神,些许却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