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寒风凛冽,京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学堂角落里烧起了炭盆,上好的银丝碳,没有什么烟气,很是温暖。
跪坐久了,沈清疏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顺便在炭盆边烘一烘有些冻僵的手。
跪坐着又累又冷,也不知道郑先生为什么偏爱这种坐法,桌子椅子它不香吗?
冬日里,她穿得很厚实,里衣、中衣、袄子、狐裘披风将她裹成了一个球,只露出一张脸来。
这张脸肤色白皙,眉目灵动,还没有完全长开,带着几分稚气可爱,但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任谁都只会觉得这是个小少年。
这当然是精神力的功劳。
温暖的火光驱散了沈清疏身上的寒意,她立在炭盆边有些出神。
不知不觉,她穿越过来也快要一年了。一年来,她不仅渐渐适应了古代的生活,甚至还如鱼得水,觉得十分惬意。
每日读书写字,闲来踢球出游,有关心爱护她的家人,有几个同窗玩伴,躁郁期也没有再来找她。
这样舒适的日子,她十分珍惜。
只偶尔还会怀念前世的生活,想念那些便利的高科技。
“清疏,清疏,你想什么呢?”
听到孟柏舟喊她,沈清疏回过神来,走回位置上坐下,“刚刚没听见,什么事?”
孟柏舟也没在意,转身把书递给她,手指着又重复了一遍,“就是这道数算题,我想不明白,想请教你一下。”
沈清疏接过来一看,“今有二人同所立,甲行率七,乙行率三,乙东行,甲南行十步而斜东北与乙会,问甲乙行各几何。”
大意是说:甲、乙二人同时从一地出发,甲的速度为7,乙的速度为3,乙一直向东走,甲先向南走10步,后又斜向北偏东方向走了一段后与乙相遇。那么相遇时,甲、乙各走了多远?
这是一道典型的一元二次方程题,还涉及到了勾股定理。对于学数算不久的孟柏舟来说确实有点难。
沈清疏拿出草稿纸,干脆盘腿坐在席子上:“这道题我们先假设……根据勾股定理……解出x为3.5……所以结果……”
为什么会有未知数和阿拉伯数字?
呵呵,当然是前辈发明的了。
这使得沈清疏非常轻松地适应了这边的答题格式。
孟柏舟听得连连点头,露出惶然大悟的表情,再次感慨道:“清疏,这可是举人阶段的题,你数算真是太厉害了。”
“咦?我看看,”旁边夏薄言听了也凑过来,好奇地问道:“你这哪儿找来的,不是自找苦吃吗?”
孟柏舟把书递给他,“是昨日我姨夫送我的书,我忍不住想见识琢磨一下。”
夏薄言看了一阵,忽然笑起来,“有些题我也做得出呢!”
郑衡也有些心痒,“孟师兄,可以给我看看吗?”
他比众人小一截,性格又比较腼腆,平时很少主动,但大家都挺喜欢这个小师弟,孟柏舟连忙把书递过去。
“当然可以。”
讲完了题,孟柏舟又想起了昨天姨夫随口提到的事,不由笑了两声,有些八卦地冲沈清疏挤眉弄眼,“嘿嘿,清疏,林大人这几天可要回京述职了,我姨夫说,他这次可能会留在京城。”
林大人?
这是哪位,他回京述职关她什么事?
沈清疏无动于衷,淡淡的哦了一声。
等着看她反应的孟柏舟急了,轻轻敲了敲她的桌案强调道:“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说的是林大人,你未婚妻那个林!”
沈清疏一愣,什么鬼,她怎么可能会有未婚妻?
原主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吗?
她抽了抽嘴角,模凌两可地道:“不可能,你不要跟我说笑。”
孟柏舟保证道:“谁跟你说笑,是真的,我姨夫在吏部任职,他昨天说,林大人在任上勤劳任事,政绩突出,这次回京就要升职了。”
他说得认真,沈清疏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确定起来,怎么回事?
孟柏舟还在看着她,沈清疏扯起一抹笑来,“那真是太好了。”
“你怎么就这个样子?”孟柏舟很是失望。
“我什么样子?”
“真无趣。”孟柏舟撇了撇嘴。
沈清疏又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未婚妻的事儿的?”
“谁会不知道啊?大家都知道,是吧?”孟柏舟朝夏薄言抬了抬下巴。
夏薄言点点头,“听我娘说过,你们的婚约挺有名的。”
“……”
看来是真的了,沈清疏一个头两个大,大家都知道,那为什么当事人本人不知道?
她娘怎么想的,还给她订一桩婚事,就算为了掩饰身份这也是昏招吧!她能结了婚不上床咋滴?
不行,她得赶紧回去问问她娘。
沈清疏一时坐立难安,好在很快就下学了,她回了伯府,直奔她娘的厢房。
见她摒退下人,又合拢了房门,神情十分严肃,何氏不禁有些惴惴,“疏儿,怎么了?”
沈清疏站在桌边拍掉身上的雪,倒了一杯热茶喝了,定了定神才说:“娘,今日有同窗告诉我,林大人要回京了。”
何氏反应了一下,也立刻有些慌了神,“是那位林大人吗?这,这可怎么办?”
沈清疏很是疑惑,“娘,这婚约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答应下来?”
何氏摇摇头,叹气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爹和林大人是至交好友。当时你们还在腹中,林大人笑言倘若是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
“后来你爹走了,我只当没这回事儿,可是林大人说他一定要信守承诺。我再三相拒,林大人还是坚持,一时传遍京师。你奶奶也知道了,她不知内情,觉得是门好亲事,就做主应了下来,交换了庚帖。”
这可真是阴差阳错,沈清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在她上辈子,后天三种性别占主导,她倒并没有觉得娶一个女子不行。
但这个时代的人还很保守,如果两人真的成亲,那她就毁了那位无辜的林小姐一辈子,而且还会有身份泄露的风险。
何氏说完,就静静地呆立在桌边,面上也有些失神和疲惫。
沈清疏看着有些心软,她这么多年,几乎是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压力一定也很大吧。
但问题还是要解决才是,沈清疏提议道:“娘,林大人可能要长留京城,拖着不是办法,我们还是早日退亲吧。”
何氏摸了摸她的头,苦笑道:“你以为娘没有想过吗,你祖母不会同意的,而且怎么能由我们男方主动退亲,那会伤了林姑娘名节的。而林大人那边,是万不会退的。”
沈清疏琢磨,“那林小姐呢,她不一定看得上我,假如她不想嫁,也许就能说服她父亲。”
何氏愣了一下,之前林小姐还小,又远在千里之外,她一个中年妇人,倒是没有这么想过。
何氏语气还是有些犹疑,“倒是可以一试,林大人有两个女儿,与你定亲的是嫡妻所出,也许林大人十分爱重。”
勉强有了解决方向,次日去学堂,沈清疏就拜托孟柏舟帮自己打听一下林大人何日到京。
孟柏舟狡黠一笑,“嘿嘿,这才对嘛,你昨天居然装得那么沉稳,差点就骗到我了。”
沈清疏知道他想岔了,也没有跟他纠结,只叮嘱道:“反正你不要忘了。”
孟柏舟拍拍她的肩膀,“包在我身上,你放心。”
过了几天,中午时分,有一队来自南方的车架缓缓地驶过了城门。
车架到了官方驿馆,从中间的车厢里走下来一个男人,他约莫还不到四十,身量很高,穿一身青色的文士长衫,国字脸,蓄着短须,五官轮廓分明,眉宇间依稀还留着几分年轻时候的风采。
他行走间,每一步都很规矩,仿佛拿尺子量过的一样,到了接待之处,报上名号,正是临江府同知林北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