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疏硬着头皮回房,站在房门前愣神。
今夜月色甚好,澄澈的月光洒满了庭院,清晰地映出了她踌躇的影子。
她终于知道战场上为什么有那么多逃兵了。以前她就很疑惑,那些人什么时候逃不是逃,非要开战了才逃。
现在才发现,战前做再多的心理准备也不够,真上战场真刀真枪拼杀的时候,现实比想象得可怕多了。
譬如她现在,事到临头,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的新婚妻子,她站了半天,甚至生出了逃避的想法。
她正发着呆,墙角那边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清疏站那儿干嘛呢?怎么还不进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是啊,他怎么一点都不急,不会是怕了吧?”
“哎呦,他不急把我给急死了,这里蚊子好多,怎么只咬我一个,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偷听?”
“难道清疏不会?他平时就知道读书,家里也没有什么长辈教他。”
“不会吧,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笑他一辈子了。”
他们这边聊得热火朝天,自以为声音非常小,沈清疏出众的耳力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几个损友,把她都给气笑了,之前他们一个个还跟她正儿八经地告辞,搞半天根本没走,还绕回来听墙角呢。
这还了得,她本来打算立刻过去揭发他们,转念一想又按兵不动,干脆让他们一直等着,吃个教训。她在这儿发呆,还有人陪她,岂不是挺好的。
今夜明月高悬,银辉穿过轻轻摇曳的树枝,投下斑驳的影子,真有“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之感。
沈清疏打定了主意,悠闲地欣赏着满庭月色,听着墙角的窃窃私语,也不觉无聊了。
墙角一堆人却是要急死了,因为蚊子开始无差别攻击了。
“这什么毛病啊?新婚夜不急着去洞房,在这儿散步玩儿?”
“看来清疏真的不懂,我们要不要派谁去教教他。”
“怎么去,我们不是都走了么,现在出去就暴露了。”
“唉,这儿蚊子太多了,咬得我满头的包,不然还是我们回去吧。”
“那之前岂不是白等了,包也是白咬了。”
“嘶,他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故意在这儿逗我们呢?”
“……”
一阵静默,夏薄言的声音响起,“不管了,我去问个明白。”
他从墙角窜出,见沈清疏望过来,脸上不仅没有一点惊讶,还含着淡淡的笑意,立时就明白了。
“好啊,清疏,你居然就这么看着我们喂蚊子,我们的同窗之谊呢?”
“谁让你们听墙角的,”沈清疏笑了一声,朝着墙角那边朗声道:“还有哪几个,都出来吧?”
其他人也明白了,纷纷走了出来。好嘛,今天陪她迎亲的队伍都来齐了。
沈清疏看着夏薄归哭笑不得,“夏师兄,我一直以为你是谦谦君子,雅正端方,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来凑热闹。”
“呵呵,”夏薄归讪笑两声,有些不好意思,“薄言非要我跟着来。”
“你呢,都成婚的人了,”沈清疏转向孟柏舟,“怎么还这么幼稚。”
孟柏舟不服,“哪里幼稚,说得前儿我成亲的时候你们没闹似的。”
“冤有头债有主哈,”沈清疏不承认,“我当时可没有闹你。”
“哼,你给他们出谋划策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沈清疏不理他,又去看赵易简,“姐夫,我姐姐怀着身孕呢,你还不早点回去照顾她?”
“哈哈,这就走这就走。”赵易简挠挠脸。
就还剩郑衡一个,沈清疏还没开口,郑衡直接抢答,“师兄,我一定努力功课,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完这小子就溜了,其他人见势不妙也脚下抹油,赶紧跟上。
“……”
沈清疏无语,行,风水轮流转,总有郑衡成亲的那天。
他们远去之后,院中又恢复了宁静,只剩草丛之中,间或的虫鸣之声。
又冷静了一会儿,沈清疏才推门进去,入目就是两根正在燃烧的龙凤红烛,映着整个房间还算亮堂。
她目光一扫,林薇止倚在床头看书,她换下了那身贵重的行头,穿着一件简便的青衣。
几次见她,都是着青色衣裙,沈清疏想,不知道她是自己喜欢,还是受林夫人的影响。
她关门走近,林薇止抬头跟她对视了一眼,不过一瞬,两人都很快地移开了目光。
沈清疏坐到另一头的床沿,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林薇止看样子已经沐浴过了,鬓发微湿,卸掉了那一脸可怕的妆容。
不施粉黛的她,肤如凝脂,清透白皙,此刻灯下看美人,几令人失神。
沉默蔓延了一会儿,毕竟是人家嫁给她的,沈清疏给自己鼓了鼓气,没话找话地先开口了,“你吃了吗?”
见到沈清疏僵着脸,一幅紧张得要命的样子,林薇止反而没那么忐忑了,她合上书,转身面朝着沈清疏,脸上带了点浅笑,“吃过了,沈公子呢?”
“嗯,我也吃过了,”说着没营养的话,沈清疏拼命地找着话题,“你还这么叫我,其实不用那么客气的,以后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清疏,嗯…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闺名呢。”
“之前问名的时候,已经交换了名字,”林薇止微妙地挑了下眉,“怎么,你没记住吗?”
“啊?”
沈清疏有点懵,她没关注婚事的流程,老刘氏好像也没跟她主动提起过,她确实是不知道。这下尴尬了,她还以为打招呼问名字是惯例。
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抱歉,我之前学业繁忙,可能没注意到。”
好在林薇止也没有太在意,“我叫林薇止。”
“薇止,”沈清疏重复了一遍,心中一动,“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是出自诗经吗?”
林薇止颔首。
“好名字,”沈清疏恭维一句,顺着转移话题,“你平时喜欢读诗经吗?”
“还可以,偶尔会读。”
“刚刚我进来还见你在看书,看的是什么?”
“一本游记。”林薇止随意地把书递给她。
“咦?”沈清疏接过来翻了两页,有些惊喜,“我也看过这本。”
于是两人又就这本游记简单聊了几句,沈清疏觉得气氛好了一些,才故作轻松地笑道:“那个…薇止,欢迎你到沈家来,嗯,我们之前也说好了,你有做任何事情的自由,大可以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你嫁给我,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过得开心,也希望,我们以后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林薇止抬眸看她,这么正经官方的样子,明明膝盖上的手都紧张得握成拳,脸上却还努力带着笑,一脸诚挚。
心里忽然泛起了恶劣因子,很想逗一逗她。
“只是朋友吗?”她故意停顿,拉长了尾音,“你现在可是我的……夫君。”
“咳,咳,”沈清疏呛了一下,瞪大了眼,“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是啊,你不是说,只是不同房。”
“……”
“好啦,逗你的,”看着沈清疏呆呆地说不出话的样子,林薇止忽然觉得低沉的心情好起来,“很晚了,你赶紧先去沐浴吧。”
沈清疏踌躇了下,站起来往耳房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对林薇止拱了拱手,“抱歉,是我失言,我们现在是夫妻,除却同房,其他作为夫婿应做的事,你都可以要求我做。”
不管是不是形式婚姻,她娶了林薇止,却负不起责任,本身就已经亏欠了她,那只能在其他地方多弥补一二了。
林薇止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
沈清疏这才去了,她在耳房磨磨蹭蹭,回来时,林薇止已经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沈清疏顿了一会儿,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刚刚伸出手去。
“等一下,”林薇止忽然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有些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呃,你没睡啊,”沈清疏举着手退后两步,指了指床上的被子,“别误会,我拿那个。”
“嗯?”
“你放心,我今晚睡榻。”房间里有一张沈清疏特意安置的软榻。
林薇止视线投过去,估计沈清疏缩手缩脚才能睡得下,“睡那个,会不会太狭窄了?”
“不会不会,没什么问题。”
刚才林薇止也在想两人同床的问题,她还是有一点害怕的,没想到沈清疏这么自觉,这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身材矮一些,还是我睡榻吧。”
“你第一天嫁过来,哪有这样的道理?”沈清疏摆摆手,倾身抱了床被子,“累了一天,早点歇息吧。”
红烛要亮一夜,沈清疏缩在榻上,把头蒙进被子里,良好的作息习惯让她很快就睡着了。
林薇止却有些辗转反侧,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家。
夜很静谧,只有红烛燃烧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林薇止望着榻的方向,思绪杂乱。
这个人就是她的后半生了,她对他不怎么了解,见过寥寥的几面,只隐约感觉还算个不错的人。
从前,她也曾期盼过能嫁给两情相悦的人,可从小她就知道,她没有选择。
他说他不喜欢她,只能做到相敬如宾,她心里也没什么怨恨,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其实相敬如宾,也还算是个不错的结果吧。
只是,总会有那么一点点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