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分配床铺,六个大男人睡通铺倒也还挤得下,可却太过缩手缩脚。好在现下天气凉快了些,要是往前一段时间,那简直不能想象。
沈清疏越想越气,开始还以为这只是正常的情绪反应,直到她看房间的装饰极其不顺眼,桌上的茶壶也有拂袖摔碎的冲动,才惊觉原来是自己易感期到了。
乡试后这么多天没爆发,她开始以为她幸运地躲过一次,没想到原来只是推迟了。
这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沈清疏头痛地捏了捏眉心,在何家她很难不受打扰地独处,林薇止这边还不清楚对此的态度。
她也更不想被传出什么奇怪的谣言。
这边也安排得差不多,沈清疏交代了一声便赶紧回房了。
到了房门前却又有些踌躇,虽说两人之间已经说开,同为女子帮帮忙也没什么,可她总有点拿人家当工具人的不好意思。
好半天,才推门进去。
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样子太过明显,林薇止靠坐在床头,视线望过来,在她脸上停顿几秒,合上书主动问道:“怎么,那边出什么意外了吗?”
“并未,是我有一件事情,”沈清疏定了定心,走到床沿端端正正坐下,姿势规矩得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双手垂在膝上,微微拢着,低着头小声问:“你还记得……我说过的,精神力的负面作用吗?”
林薇止怔了一瞬才想起来,思绪又被带回那天,眉头不自觉地微皱,大致猜到她要说什么了,“你又犯病了?”
沈清疏赧然地嗯了一声,耳根发热,头都不敢稍抬起来,她手指揪起一小块布料,摩挲着缓解紧张,小心翼翼解释道:“我只是阐述这个客观事实,绝没有逼迫你的意思,倘若你愿意,我万分感激,你不愿,我会自觉离远一些。”
她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语速有些慢,便显得格外认真。林薇止手搭着下颔,饶有兴致地看她鬓发下红透的耳垂。其实这些日子她们俩一向同进同出,便是沈清疏不说她也发现不了什么。
说实话,虽然自坦白已过去了好些日子,她对这件事情还是没有什么实感,她没怎么觉得沈清疏掌握了一项超凡能力,只当做是更精湛一些的易容术。
她半响不回话,沈清疏在她的注视下脸也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林薇止这才移开视线,轻笑了一声,“都是女子有什么,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听她表示同意,沈清疏松了口气,心底漫上点微不可察的欢喜,像是茶水苦涩之中似有若无的回甘。
“我可以离你近一点吗?”她问,浅色的瞳孔里都几乎闪烁着光。
林薇止心里又不争气地慢了一拍,应了一声,便赶紧侧身躺下了。
沈清疏跟着睡在她旁边,灭了烛火之后,房间里只剩一点漏进来的银白月光,黑暗之中,其余感官反而放大了。
两人之前同床共枕,本来已经比较随意了,坦白之后,却又自觉回到最初,生疏地隔着一臂距离。
沉默蔓延了片刻,沈清疏主动靠近过去,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心里渐渐安定下来,轻声道:“再用两日的药,应就无碍了。”
温热的吐息落在林薇止后颈,有些痒,她敏感地缩了缩。
沈清疏察觉到,立刻想往后退,“抱歉,我……”
话未说完,林薇止忽然转过身,轻轻抱住了她。
沈清疏身子僵住不敢动弹,感受到她指尖搭在她腰间的力度,喉咙滚动了一下,嗓子干涩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薇止调整到更舒服的姿势,脸埋在她胸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有点冷。”
沈清疏慢慢眨了下眼,心里霎时绵成了一片,像是秋日里刚刚出锅的棉花糖,又软又甜。
这个季节,何家提供的被子称不上厚实,但也绝不会说冷着她们,她充分体谅了林薇止的矜持,轻轻抚了下她的后脑,手指顺势滑下去,迟疑着搭在她肩胛骨上。
她只觉着,胸腔里心跳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些,也不知,会不会被林薇止发现。
翌日天光破晓,廊下的鸟雀时断时续地叫早,新鲜空气伴着辰光一齐透进来,林薇止迷迷糊糊先醒转。
一夜过去,二人交颈而眠,长发铺散于枕巾上,大半搅和在一处,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恩爱夫妻。
沈清疏还合着眼,她睡觉时,眉眼平顺耷拉下来,嘴唇颜色很淡,好脾气地抿着,倒显出几分孩子气来。
林薇止伸了食指点在她额头,沿着眉心鼻尖一路下滑,目光勾勒着她的脸部轮廓。
她们现在这样,算是什么呢?比闺中好友还要更亲近一些,却也称不上是夫妻。但要是一直维持这样的关系,似乎也还不错。
林薇止想,不若就这样陪伴这个人一辈子吧,她并不觉得反感。
——
起床用罢早膳之后,沈清疏便去给何一诺上课,她昨日没有料到易感期这件事,已经答应了何成,而讲课时林薇止也不适合在旁边,只好忍着情绪过去。
真真是上课如上坟的心情。
到了何一诺院子,她等了一会儿,婢女过来回话,说何一诺还没起来。
沈清疏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她来得还真不算早,约是后世九点钟左右的样子,她特意耽搁了一阵才过来,主要是在林薇止那里磨蹭了好久,心里本来还有一点过意不去,结果何一诺还没起来?
她也不是对睡懒觉有意见,可今天又不是休沐日,这是读书考秀才的态度吗?后世这个点,别说小学生中学生,便是幼儿园小朋友都起床了。
婢女也有些尴尬,想找点说辞帮她家少爷圆一圆,又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只干巴巴道:“许是少爷昨日看书晚了,劳烦表少爷再等等。”
沈清疏摇摇头,她才不等呢,她压着情绪容易吗她,何一诺烂泥扶不上墙,她正好乐得回去跟着自己娘子。
这种情况,何成估计也无话可说。
走时,她还贴心吩咐婢女,“让表哥睡吧,不用告诉他我来过了。”
她开开心心地又回去了,院中人多,林薇止又吹不得风,只在屋中看书,见她挂着笑进来,投过来一眼问:“不是给表哥讲经去了?”
沈清疏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到她旁边,美滋滋道:“不用了,他恐怕不想听我这个晚辈讲课,故意没起呢。”
林薇止只是随口一问,也没在意,笑了笑便移回视线接着看书。
沈清疏喝了两口茶,凑过去瞄了两眼,问:“今儿看的是什么?”
林薇止翻过一页,“人物传记。”
“哦,”沈清疏百无聊赖地看她一阵,见她看得入神,又挪了挪凳子,凑近了些,殷勤地道:“看书费眼,不若我给你念吧。”
林薇止抬眸静静凝视她片刻,直看得沈清疏不自在起来,才眼眸一弯,带了点笑意地把书递给她。
“你看到哪儿啦?”沈清疏接过来,从她示意的地方接着念。
林薇止懒懒地撑着半边脸看她,她念书时,眼睛会微微瞪大一些,语速不快,音咬得很准,声音不轻也不重,像初春屋檐滑下的雨滴一样温润缠绵,总叫人陷入她的声音里,反倒忽视了念的内容。
好在这本书里的内容,她已是看过了。
却是讲一个书生,从小就秉性纯良,刻苦努力,长大后,因为才华横溢,文章卓绝被提拨为官。
他为官清廉,勤政爱民,一路得到重用,官至中书,参议军国重事。可惜新皇登基后,性情暴虐,他受到猜忌,主动辞官。
书生寄情山水,之后两易帝王,六次请他出山,他理都不理。
可第七次,关中大旱,是岁饥,人相食,他不请自来。
时年六十岁的书生,散尽家财,一路救济,路经华山,在山庙之中跪倒祈雨,泣拜不能起。
他开仓放粮,亲自去敲一家家富户的门,还是杯水车薪。书生走在路上,听说有人为了奉养老母,偷偷杀了自己的儿子给母亲吃,他长须颤抖,抚膺痛哭,又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家财,分给那家人。
夙兴夜寐,终日不歇,最终,书生死在了赈灾路上,留下一首千古绝唱。
沈清疏念完这篇之后,胸口像是堵着,久久不能言语,无论是哪个时代,这种事迹都让人动容。
沉默了一会儿,林薇止接过书,“只可惜这位张大人生不逢时,当时政治昏暗,朝堂腐朽,并不能实现他的抱负。”
沈清疏长叹一声:“对百姓来说,却是幸好赈灾官员是他,若我以后为官,能得他的十之一二也是不枉了。”
“使民哀之如哀父母吗?”
“那也太难了,”沈清疏老实摇头,“我能有个万民伞就很满足了,也不知道明年外放,我会放去哪里?”
想她上辈子,也想过舰队转业以后,去考公务员呢,这辈子四舍五入一下,其实也只差亿点点吧。
林薇止小心把书脚抚平,随意接话问:“你想去哪里?”
沈清疏想了想道:“最好是临江府、苏州府下辖吧,这样你跟着比较适应,不会吃太多苦。”
林薇止手下顿了顿,抬眸对上她清亮的眸子,“你自己呢,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都可以吧,大好河山,能做点实事就行。”
“而且,”沈清疏失笑地摇摇头,“哪是想去哪儿便能去哪儿的,还得看地方上有没有缺。”
林薇止道:“倘若你有想去的,可以去拜托我爹。”
“啊?这…还是不用了吧,”沈清疏觑着她面色,“我不是见外啊,只是不想走后门。”
林薇止大致猜到走后门是什么意思,官场上派系林立,这本是很正常的运作,可她这不情不愿的,倒真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随你吧。”她倒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心里有些好笑地想,她这种书呆子性子,以后做了官还能有的升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书生是张养浩,养天地浩然正气,那首诗词是“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家课本里估计都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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