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左一点,高一点。”
“这样?”
“再左一点,好了。”
沈清疏贴好春联,拍拍手跳下凳子,退远了些到林薇止旁边,抬头一瞧,满意地点了点头,红纸黑字,左右对称,确实增添了几分喜庆味道。
“走吧,我们去贴下一幅。”沈清疏一手拎凳子,一手端浆糊,朝前方扬了扬下巴。
“你的字好像又有进益了。”林薇止挽着春联走在她身侧,随意地夸了一句。
“是吗?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沈清疏厚脸皮地应了,顿了顿,觑着她语塞的神情,一下子笑起来,若无其事地接话道:“不过还是阿止的文采更好。”
林薇止白了她一眼,“贫嘴。”
春联是她们两个通力合作的,这年头也没有什么春联大全,林薇止出脑想出的对子,沈清疏就出力给誊抄下来。
今日就是年三十,两人都闲着没什么事情,便自个来贴春联。
还别说,这样一通贴下来,热热闹闹的红色,不知是不是气氛影响,心情似乎真的明快了几分。
贴完春联,沈清疏染了一手的红渍,她翻掌看看,恶趣味上来,呼喝两声,做势要去掐林薇止的脸。
林薇止下意识想往后仰,却强行忍住了不动,眼刀子飞过去,冷笑了一声威胁道:“你敢?”
沈清疏手悬停在她脸颊前,却没真的碰上,片刻后,她讪讪地收回手背着,像是被威胁的小可怜,十分怨念地道:“我不敢……”
“你多大了,幼不幼稚?”看她这幅仿佛带点委屈的样子,林薇止板着脸才忍住笑,她五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过这种小孩儿把戏了。
沈清疏瞄她一眼,轻轻嘟哝了句,“无趣。”
她说的小声,却仍叫林薇止听得清楚明白,好笑地去拉她手腕,轻声哄道:“好了,快去净手,一会儿还要去做饭呢,耽搁不得。”
沈清疏心里的小情绪刚冒头又立刻被按下去,温顺地被她牵着往前走。
到了水槽边,林薇止像对待小孩儿一样,叫她摊开手,打上胰子,在她掌心指根细细摩挲擦洗。
沈清疏一时竟未察觉到流水的冰凉彻骨。
“好了。”林薇止拿手帕替她擦干手,抬头见她有些出神的样子,轻轻在她脸上捏了捏,笑着问:“想什么呢?”
沈清疏没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没什么。”
林薇止站起身,压了压上翘的唇角,故作正常地移开视线,清了一下嗓子说:“那过去厨房吧。”
沈清疏慢几拍地站起身,跟在她身后,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到厨房准备年夜饭,一府上下这么多人,肯定不是她们两个折腾得过来的,实际上,她们两人只是亲手做道菜凑凑热闹。
厨房里这会儿热闹非凡,狭窄逼仄的空间里挤了好几个厨子,桌案上杂乱摆着处理过的食材,种类繁多。灶膛里,石碳也烧得通红,火舌舔着锅底,油花溅出噼啪的声音,同厨子之间时不时的呼喝相交杂。
这景象与往日大不相同,两人对视一眼,莫名地觉得她们像是来捣乱的,站在门外竟有些不敢进去了。
笙寒也是这忙碌中的一员,她跟着管家婆子,也在指挥顺便打下手,她脚步匆匆地走过来,见到沈清疏二人猛地顿住,讶异道:“姑娘,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
林薇止还没答,她一拍自己脑袋,又连珠炮似地道:“是不是饿了,我叫人送了点心过去,厨房这边太乱,许是不知怎么给忘了,我马上让人……”
“不是,我不饿,”沈清疏打断她,指了指厨房里面,道:“今日怎么这么多人在里面?”
笙寒跟着看过去,以为她在逗趣,笑道:“姑爷,这不是年三十嘛,准备年夜饭,您还能忘了不成。”
沈清疏嘴角抽了下,很是艰难地道:“就我们两个人,我不是说了一切从简吗?”
“可不是从简了,”笙寒也十分茫然地看着她,“这比府里实在是差太远了。”
“……”
沈清疏偏头对林薇止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来说。
林薇止轻咳一声,忍住笑道:“姑爷她想自己做道菜,还有地儿能腾给她吗?”
“啊?这……”
沈清疏前段时间自己下厨的事,笙寒当然也知道,不过只以为是她心血来潮而已,不想今日她却又突然出来捣乱。
当然,她嘴上肯定不敢说沈清疏捣乱,只是面露为难之色地道:“硬挤出来肯定还是有的,只是,奴婢担心误了晚膳时间,而且今日人多嘴杂,也害怕冲撞了姑爷。”
沈清疏越听越黑线,等她说完连忙拒绝道:“那不用了,你快去忙吧。”
笙寒暗暗松了口气,“那婢子先告退了。”
等她走了,沈清疏回过头,郁闷地看着林薇止道:“腾什么地儿,我要问的是这个吗?”
林薇止无辜地眨眨眼,“不然呢,你想问什么?”
沈清疏瞪着她,暗暗磨了磨牙,她是那么没眼色的人吗?厨房这么忙乱,还非要自己上阵?
林薇止和她对视一阵,见她眼睛眨也不眨,像是和她比拼谁先认输一样,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沈清疏也跟着失笑,摇摇头道:“就我们两个人,做那么多菜做什么。”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她虽然会背这首诗,但后世物质富裕,她在诚意伯府也是锦衣玉食,一直对这些没什么实感。
直到来了岳水县,经过秋税,尤其经过这次垦荒,她才真正觉得粮食太宝贵了,顶着晒脱皮的烈日劳作,哪一株禾苗没有沾染过汗水。
所以她在府里厉行节俭,当然也没有委屈自己吃糠咽菜,只是每日三餐份量减少,尽量不剩下太多。
两人慢悠悠走回院子,林薇止宽慰道:“便是寻常人家,年节里也要破例一次,我们在京城时,也不过四人,在笙寒看来,缩减这么多菜,已是大大节俭了。”
沈清疏叹了口气道:“说是这么说,可寻常人家,剩菜是不会倒的,看前日里救济的那些乞儿,冬日衣衫单薄,能不能熬过冬天全看命硬,我就觉得,唉……”
“别总这么皱着,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林薇止伸手抚平她眉头,手指顿了顿,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笑着在她鼻尖刮蹭了一下,提议道:“这样好了,晚上我们挑几个喜欢的菜,剩下的和红封一起分送了,大家跟着你辛苦了一年,这样也不算失礼。”
沈清疏一下眉开眼笑,凑过去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太好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都是口水。”林薇止抬手很嫌弃地擦了擦脸,瞪她一眼,眼波却是柔和的,没什么威力。
到了晚间,依稀听得有鞭炮声,红灯笼挂起,侍卫婢女们便一一过来拜年,接了红封和酒菜,再谢过主人家,依序退下。
撤菜的时候,笙寒站在旁边,脸拉得老长,沈清疏好笑地看着,毕竟是人家精心准备的,加上她也不拘泥这些,人多还热闹点,就叫她坐下一起吃。
笙寒严肃着脸,念叨着主仆之道,一本正经地拒绝了她。
两个人的餐桌,总好像寥落了些,老刘氏送来的桂花酒还没怎么喝,沈清疏找出来,两人浅酌了几杯。
每逢佳节倍思亲,她想,同一轮明月,同样的星空,远方的人兴许也正思念着她们吧。
这样的年夜饭,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平淡无奇。
吃完饭也没有什么联欢晚会打发时间,好在沈清疏前阵子忙里偷闲,让人做了一副扑克牌,两人洗漱了缩在榻上,玩着最简单的接龙。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沈清疏推开窗一看,原是下起了小雪。
初雪年三十才落,这在京城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南方的雪与北边大不相同,又轻又柔,没什么重量的飘下来,落地即化,可爱得很,几叫人觉得这不是雪,而是映衬着节日氛围的飞花。
屋里烧着火盆,冷空气涌进来,感觉格外明显,林薇止坐起身,怔怔地看了会儿,忽然穿了鞋推门出去,说了句,“我出去看看。”
“等一等。”她出去得急,外衣也忘了穿,沈清疏没叫住人,连忙寻了件厚披风,跟着追出去。
她没走远,就站在院中,抬头望着夜空,青衫单薄,背影孑立,沈清疏走到她身后,默默把披风系好,揽着她的腰,温柔地问:“怎么了?”
林薇止温顺地靠在她怀里,伸手接了几点雪花,看着它们在她掌心融化,轻声喃喃道:“下雪了,我有些想京城。”
沈清疏默了默,手上使力把她箍紧了些,语气轻快地道:“嗯,这么点小雪,一个雪球都捏不成,比京城要差远了。”
林薇止牵起嘴角清浅地笑了下,没有再说话,沈清疏偏头蹭了蹭她侧脸,也安静地陪她站着。
她官职在身,无故不得归京,林薇止却没有这个限制,此前她生辰过后,沈清疏本想送她回京住一段时间,她却坚决不肯。
她知道,她是不会留她一个人在这边的。
雪花安静地落在两人肩头发梢,好一阵儿,沈清疏怕她受了寒,温声问询道:“我们回去了,明天再看好不好?”
林薇止“嗯”了一声,转过身来,软软地勾住她后颈,小声撒娇,“那你要抱我。”
“好。”夜色模糊了她神情,沈清疏喉咙动了动,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到她的蝴蝶。
她打横将她抱起来,在夜色中,留下了一串不甚清晰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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