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疏先是呆了一瞬,反应过来立刻像是叫人给当面打了一拳,头昏脑胀,鼻子泛酸,站都站不稳。
她往前迈了一步,脚下踉跄差点绊倒在地,好在旁边林薇止眼疾手快,及时搀扶住了她。
负鞍还在等着她的指示,沈清疏嘴角动了动,却不知该吩咐些什么,她握拳狠狠锤了两下额头,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能力。
林薇止见状连忙扣住她手腕,担心地道:“还不知道具体情形,你先冷静一点。”
“我们回去再说,”她边拉着人往里走,边转头对负鞍吩咐道:“你把信使叫过来问话,再去备几匹快马,挑两个身手好的侍卫,还有,去许县丞同张主簿那里递话,让他们尽快过来。”
负鞍一下有了主心骨,“是,我这就去。”
进了府,沈清疏才勉强定了定神,问过信使,他日夜兼程,是七天前出发的,在那之前,老刘氏就病了一段时间,病因他不太清楚。
她问话的时候,林薇止又叫笙寒准备了衣物吃食等,她铺开纸张,斟酌着替沈清疏写了一封告假的文书,用印之后着人送去府衙。
官员无故不得离开辖区,这一去也不知得多长时间,给府衙报备一声是必要的。
写完她回到厅堂,见沈清疏呆呆地坐在桌边,颓丧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林薇止走到她身边,默了一会儿,柔声道:“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今晚连夜启程,别害怕,祖母吉人天相,等你回京城,兴许已经病愈了。”
沈清疏失神地“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林薇止叹了口气,也沉默下来,抚了抚她的发顶,无声地安慰。
老刘氏年过七十,身体一向不怎么好,她们心里都明白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厨房那边也将晚膳送了过来,林薇止把筷子塞进她手里,劝道:“抓紧吃点东西吧,我知道你没胃口,但你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才能尽快回去京城。”
“好。”沈清疏嗓音干涩沙哑地应了,迟钝地端起碗,又愣神了好一阵,才低头大口大口地扒饭。
等两个属官到时,沈清疏终于冷静下来,将县衙公务一一交代托付了。
林薇止送她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叮嘱道:“路上小心,遇事不要太着急,我也也会尽快回京城。”
沈清疏点点头,伸手抱了她一下。
“驾——”她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林薇止视线里。
这时她脸上一直保持着的冷静镇定,才慢慢消失不见,毫不掩饰地显出担忧之色来。
这样匆匆忙忙,连夜赶路,实在不怎么周全,可她不必问就知道,沈清疏绝不想等到第二日,所以她还没开口,她就将什么都准备好了,倒像是催她赶紧走一般。
“姑娘,我们何时回京城去?”笙寒问,沈清疏任期将至,她们之前也在做回京的准备。
“备好马车,我们连夜收拾,明日就走。”
林薇止左右环视了一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们住了三年的这座院子,恐怕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岳水县这座小城,兴许也不会再来,沈清疏从前玩笑,说自己卸职的时候,如果能有百姓,拦路送她万民伞,那她就心满意足了。
以她在岳水县当政三年的作为,林薇止相信,百姓们绝不会吝惜一把万民伞,可世事难料,最终留下的,却是这样一个告别。
只希望,老刘氏能够平安无恙吧。
这边沈清疏快马加鞭,星夜驰骋,她同两个侍卫一人双马,途中除了吃饭,几乎没怎么停下来休息过。
虽然辛苦,却好在没出什么差错,这日黎明赶到京城,城门还没开。
几人找了个角落蹲坐着,黑夜里寂寂无声,沈清疏盯着城门,心忧如焚,既想城门快点打开,又害怕城门打开,她回到伯府时,发现门上已经挂上了白幡。
她之前还在想,自己任期就要到了,倘若调回京城又要面临子嗣的压力,要不要继续留在地方上,不想这个问题,却突然给出了第三个答案。
她是和老刘氏有矛盾,可年轻人同长辈之间,有矛盾再正常不过,她从未想过用这种方式来消弭。
她从前经历的死亡总是那么突然,可即便是老刘氏年纪到了,她发现失去同样地让人煎熬,并不会因为形式变化而好受多少。
恍惚间,她想起离京那时,老刘氏留着眼泪,说等不到她回来了,场景历历在目,竟一语成谶,城门打开,她纵马回到伯府,何氏哭着说,“疏儿啊,你回来晚了。”
她呆若木鸡,奔进灵堂里,见老刘氏换了寿衣,静静地躺在棺木里,她却怎么都走不到近前,也看不清她的脸。
正着急之时,忽然从远处传来声音,“少爷,少爷,城门开了。”
侍卫晃了晃她的肩膀,沈清疏打了个激灵,浑浑噩噩睁开眼睛,呆了好半响才分清梦与现实。
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靠着墙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背上也惊出了一层冷汗。
好在这只是个梦,沈清疏擦了擦额头,连忙站起身,牵了马跟着人流入城。
离伯府越近,她心里越不安,忽然又觉得刚才的梦像是启示,思维随之乱成了一团。
再远的路,也总有尽头,远远地,瞧见伯府大门,挂的还是红灯笼,沈清疏一路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
她几乎是冲到了门前,门子看见她,愣了几瞬才反应过来,惊叫道:“少爷!”
“少爷!”
“夫人,少爷回来了!”
通传的声音此起彼伏,沈清疏径直往老刘氏院子方向走,半路上就遇到刘叔,一见她立马瞪大了眼,接着也不废话,拉着她就往前走,边走边道:“少爷您总算回来了,老夫人吊着一口气,就是一直在等你啊,您赶紧跟我过去。”
沈清疏心里一沉,急声追问道:“祖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唉,上个月老夫人在院中消食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跤,当时叫大夫看了没什么,老夫人便没有给您去信,谁知这之后,渐渐地没了精神,每日越睡越长,大夫说这是大限到了,让我们准备后事,夫人才赶紧叫您回来。”
饶是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沈清疏还是听得心里绞痛起来。
说话间,两人到了老刘氏屋外,沈清疏才刚靠近,就闻到一股难闻的中药味,混杂着浓重的腐朽气息。
“祖母,我回来了。”她掀开门帘进去,房间内有些昏暗,何氏坐在床边凳上,微微躬着腰,像是在同床上的人说着什么,听见这一声,她惊喜地望过来。
“疏儿,你总算回来了,快过来,”她转回头,握着老刘氏的手,轻声唤道:“娘,娘,您醒醒,您看这是谁,疏儿她回来了。”
老刘氏睁开眼睛,挣扎着往这边看来,含糊不清地讷语,“孙儿……”
沈清疏三两步到了近前,跪到床边,见着她的脸,终于控制不住落下泪来,不过三年时间,老刘氏就大变样,头发全白了,两颊深深凹下去,瘦得像是只挂了一层皮,苍老得同她记忆里几乎是两个人。
何氏让开位置,沈清疏膝行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哽咽着语不成调,“祖母,是我,清疏,我从外面回来了。”
老刘氏瞪大了眼睛,嘴唇抖了好几抖,才颤着声音道:“疏儿,你真的回来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沈清疏拉着她的手贴在脸上,心里愧疚与痛苦交织着,“是我,祖母,孙儿不孝,让您等了我这么久。”
“回来了,回来就好啊,”老刘氏摸了摸她的脸,喉咙里风箱一样喘着气,一边留着泪,一边又露出孩子般的喜悦神色,“祖母还是等到你了。”
这句话像利剑一样扎在沈清疏心头,让她喉咙干涩,几乎吐不出成句的话,只能不断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孙儿不好……”
“不怪你,是祖母的错。”老刘氏挣开她的手,撑着床想要坐起身,沈清疏赶紧抱着她,将她托起来。
老刘氏干枯的手颤巍着,替她擦去眼泪,慈祥地笑道:“别哭,薇儿没同你一起回来吗?”
沈清疏强忍住眼泪,哽咽道:“没有,我是骑马回来的,您想见她吗,过几日她也会回来了。”
老刘氏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她当时那样逼你们,她恐怕不想见我。”
“怎么会呢,我们不怨您的。”
“你就别骗祖母了,”老刘氏艰难地扯起嘴角笑了笑,感慨道:“你走这几年,我日思夜想,好好的一家人,怎么就分隔两地了呢,都是祖母不好,祖母不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她,硬逼着你纳妾,佛说人多妄念,我也是犯了痴,为了未讲得重孙,同你闹得生分了。”
“祖母……”沈清疏紧了紧她的手,不知该如何回话。
“如今我要走了,也看开了,以后没人逼你,还是回京城来吧,你这般才华,不要在地方上耽误了。”
沈清疏心里一阵阵绞痛,又哭得泣不成声,“不会的,您不是还要看重孙吗,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祖母已经算得上长寿了,我这一辈子,都顺顺当当的,没吃什么苦头,如今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你一面,已是死而无憾了。”
老刘氏拍拍她的手,笑道:“你来信说学会了做鱼汤,祖母想这一口想了许久,今日回来,便愿圆了祖母这个心愿吧。”
沈清疏哭着点了点头,“是,您等着,孙儿这就去给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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