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格一惊。
离开京城后,她的消息就闭塞了。怎么宫里竟出了这样的大事?
想起舒兰,她暗里叹一声。早前做皇后娘娘时,她也从来没见过帝后和谐的场面,便是逢大节气,帝后同时莅临接受朝拜,也总是皇帝在前面,&nbp;舒兰谨小慎微的跟着,就是说话,皇帝也是爱答不理的模样,她自己并不曾见过民间夫妻这样的。想着自己的阿玛跟额涅,阿玛那样一个粗人儿,到了额涅那儿,也有吃瘪挨呲怼的时候。逢年过节,&nbp;阿玛跟额涅出门,&nbp;碰到要跟太太见面,&nbp;怕太太难为额涅,为了给额涅撑腰,阿玛还牵额涅的手呢。
论起来,天下最体面最尊贵的女人舒兰也是个可怜人,人前呢无限高贵,人后呢,一个月一个月见不到皇帝的时候也有的。后来,皇帝又添了那么个癖好,皇后当的也是无趣的很。
可到底人是随着情势变化的,当初上头压着一个太后,脾性也不算好,算计着她,把持着后宫,自从掉了个儿,舒兰做了慈宁宫的主子,便万事称了意。可她到底年轻,&nbp;夜雨潺潺时,便又起了新的想头。
当然她不会自贬身价,&nbp;在太监里挑个得意的来暂且宽慰自己。不过她年轻的太后,撵走了二爷,又拿捏住了权臣,普天下独一份的尊荣下,心里的空虚就显得极为难熬。
巴布海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太后除了前朝的正事,闲暇下来爱玩儿新鲜玩意儿。今年入冬早,冰雪多,护城河冻得冰疙瘩一块,一直冻到了御花园。先帝死后,她嫌御花园里的枯荷残败,干脆命人都拔了,这下露出来一大块冰面,跟什刹海那边是比不了,可也有乾清宫前头广场一半大小,舒兰在家坐姑娘时,滑的一手好冰。冬日无趣,她也不难为自己,都是太后了,活动活动筋骨,学学先帝年年带着八旗子弟冰嬉,外头知道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玩了几次便上瘾了,宫女们会溜冰的围了一两层子护她,她回回都能尽兴。
舒兰溜冰,不止转圈子跑,还能兜圈,兜下来甩开一条腿悬着,顺着劲儿慢悠悠的滑出去,是最享受的时候。
可这就难保不出岔子,那回她一甩腿儿,大约力用的猛了些,一下子翻转了出去。她勉力控制着自己,眼前都是宫女们惊呼的脸,只是她太快了,没人敢近前扶她,也扶不住。
眼瞧着人斜到地面上,硬生生便要撞向岸畔的大石头,一个人影儿冲了出来,斜下里一只胳膊探过来,托住她的身子,顺着劲儿擦着大石过去,手里用力,她便轻松的被扶正了,被他带着往前滑去。
她没出丑,也没受伤,全靠了他的果敢。
其余的人也不是不能伸手,可宫女们没那么大气力,一旁的侍卫犹豫的居多,太后吩咐了,不许他们多管闲事,就连值守,也是冲着外头,不许窥探的。
巴布海后来跟舒兰说,他一直偷偷瞧她溜冰,她溜的特别好,像他失落多年的亲妹子。
那天一听宫女叫嚷,他不顾一切的找了双冰刀子,还好那宫女的脚大,他撑进去了。不然也没有救太后的机缘了。
这话是真是假,她都不去多想了。她听出他话里暗恋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他伸手托她的时候,那种坚强有力的支撑。
那晚上受了大惊吓,她执意走回去,巴布海自然而然的伸手让她架着,起了风,夜色阴郁黯淡,不一会儿下起了漫天的雪,雪花大片大片的落,巴布海另一只手替她撑伞,宫殿陆陆续续的点灯,大部分皇城笼在雪中,白色的雪花越来越密,扯的棉絮般蒙蒙的罩在他们的头上。前面太监提着灯,朱红色的宫墙无穷无尽,茫茫的在暮色里沉沦。
巴布海身上有一股年轻男人才有的味道,像刚刚被日头晾晒过,干爽中带着一缕细细的体香。
年轻的太后在先帝身上从来没有问到过这样的味道。
不过她很快就断定,这是只有健康强硕的男人才会的体香。一瞬间,舒兰心里被迷惑住了。
跟他比起来,这个宫里头是无穷无尽的凄清,活着总归是出不去了,这辈子就沉闷下去,忘掉自己是女人,记着自己是太后就好。
可他活生生的在一旁,有脾性有一把子力气,带着她溜出去的那片刻,她有种飞起来的幻觉。
她的早沉溺在一重重的宫殿内,她都忘记了,可巴布海的出现,戳破了她心中的自我欺骗。她想着先帝,为数不多伺候先帝的时候,先帝身上口中的气味,都有一种服药后的苦味。
所以巴布海的气息一缕缕冲过去,她有片刻的混沌。
只不过她在最后时刻留了些清明,保持着太后的体面。她没有再说话,勉强摁住自己的心,缓缓的走着,以前总觉着甬道很长,这会子,她嫌甬道太短,恍惚间,就已经到了慈宁宫。
暮色苍茫,宫里都亮起了灯,到了慈宁宫,更是处处都通明。
忍着没回头瞧他,慈宁宫的太监过来接替他,她的手换到另外一个带着织锦花的袖口上,天地突然变了色。
这个晚上她翻来覆去,把床内的螺钿柜差点踹倒。沉香色的缎子被掉了一次又一次,海若拣了一晚上,没敢多说。
不过她的太后娘娘从这日起分明有了心事,茶不思饭不想了几日,海若自然知道是什么心思,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挑明。
她的太后娘娘迅速的枯萎下去,瘦的很快有些脱形,每天睡不好,白日还有那么多朝务处理,铁人儿也受不了。
所以有一天,太后从乾清宫听了政回来,瞧见慈宁宫的侍卫换了。
海若没敢让巴布海直接上前头来,让他在后头的廊下站着。
可这就是说不清的缘分了,太后吃了饭在院子里遛弯儿,斜着一眼瞧见一个直挺挺压刀站立的背影,就这一眼,眼瞅着快要忘了雪夜味道的太后娘娘,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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