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白的确所料不错,顾夕玦细细研究了竹林之事,认为这不是异象,而是**,决定亲自来揭开这个秘密。
可谁知秘密是揭开了,他却永远地被困在了里面。顾夕玦甚至都搞不清今夕何夕了。
他望着西天摇摇欲坠的月亮,黎明的残月化作半透明,勉强看得出月相,正是一轮下弦月。
顾夕玦细细回想,他进来的时候正是浴佛节,月相刚好是上弦月。如此说来,自己岂非在里面过了半个月?
顾夕玦拿捏不定,有些迟疑地道:“阿烈,今日是四月二十四左右么?”
风以烈摇头道:“今日是五月二十五,离浴佛节已经过了一个半月了。”
顾夕玦叹道:“如此说来,我已在这覆盆诀中呆过了两轮月圆,真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啊。”
这救了顾夕玦一命的覆盆诀,正是当年他在明夷峰学会的招数。
柯绍并没有教学生的耐心,往往丢给他几本功法叫他自己参悟,顾夕玦只能摸索着自学,遇到不懂的,或是厚着脸皮问风以烈,或是去书房找重明请教。
覆盆诀正是无极门的本宗——两忘峰的一个奇招。可以将自身巧妙地伪装起来,与环境融为一体。
除了伪装,还有较好的防御作用,可以抵抗法术,正所谓日月光华,不照覆盆之下。
当然这个招式也是有弱点的:自身只能处于低能耗状态,如果运转真气而产生了太大的能量扰动,伪装就会失败,而且防御作用也有限,对更高阶的法术就捉襟见肘了。
还有一个低配版的类似法术更广为人知,就是作茧自缚。
何况覆盆诀虽然是低能耗,但多多少少也要消耗真气,天长地久,施术者总有精疲力尽的时候。
是以幽篁并不在意这点,顾夕玦进入休眠状态后,它并没有花精力专门去对付他。反正在它眼中,此人已是瓮中之鳖,迟早要成为自己的盘中餐。
“话说回来,我还要唤醒一个人,”顾夕玦对众人道,“当日我是与同伴一起进来的,因为覆盆诀只能笼罩自己,不能施加于他人,我便教了她这道法术。然后我们两人一起进入了休眠状态,她一定还在这竹林的某个地方……”
“不必找了,”东方白叹道,“此人是否姓柳名月歌,以一截柳条作为武器?”
顾夕玦表情未变,眼睛却微微睁大,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风以烈也明白过来,补充道:“你的同伴,怕是已经投降幽篁了啊。”说罢便以眼神示意东方白,让他把这一路的遭遇说一遍。
东方白便原原本本地说了,他心中大致有一个猜测,想告诉顾夕玦,又不知如何称呼对方,便问风以烈道:“这位顾前辈,我应当叫师伯么?”
顾夕玦淡淡道:“我并非无极门人,大可不必。”
“虽未入门,却有师承关系,你的一招一式不都是在我无极门中学的么?”风以烈笑道,“你虽虚长我两岁,却比我晚入门,合该叫我一声师兄才是。”
东方白从善如流地叫道:“顾师叔。”
顾夕玦僵着脸:“滚。”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大师伯柯绍与你祖母是同辈,这样的话你就比我矮一辈,和小白是同辈了。”风以烈继续占便宜。
东方白立刻改口:“顾兄。”
顾夕玦:“……”
“顾兄,”见对方没有说话,东方白便视为默认,自顾自地说道:“那个柳月歌却不是顾兄所说的妙龄女子,而是形如老妪,骨瘦如柴,想来是她的覆盆诀使得不如你,维持不了太久,便破裂了。
“那幽篁便趁机吸她的真气,将她吸得如同活死人一般。直到我们一行人入了城,幽篁觉得她还有利用价值,便招降了她,放她出去监视我们。”
风以烈道:“此言有理。出竹林后,待真气慢慢补充进来,过不了多少天,人就会恢复原状。那昆老爷、曾城主,都是常人模样。这柳月歌定然是刚被放出来不久,才是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顾夕玦与柳月歌虽是同伴,但因为血月弃誓者的性质,两人并不熟悉,甚至连对方是何门何派都不清楚。
直到数月前,两人同时揭了恶事榜,都想去解决竹林之事,想着多个人多份照应,这才相互联络,结伴前来。
顾夕玦回想起与她短暂的相处,她决不是个坏人,反而是个性格和煦的女子,如此急公好义,当初也该有一颗赤子之心。没想到也被这竹林妖逼至这番绝境,不得不俯首系颈,为虎作伥。
想到这里,他不禁面露悲戚之色。
风以烈拍了拍他的肩膀:“伤心是没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从这竹林中逃出去,将真相公之于众,不要让这妖怪再害人了!”
顾夕玦点点头。可是要逃出去谈何容易?这幻境一重接一重,最终的幻境就是妖怪本身,又该如何破起?
这时,东方白却说话了:“师尊,还有一秘密要告诉您。”
又望向顾夕玦,他心中已经大致判断出此人是个可信之人,却仍然要得到他的承诺,“顾兄,接下来的事,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吗?”
顾夕玦干脆地道:“顾某决不对人言,否则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顾兄果然爽快。”东方白赞了一声,转头对叶采道:“小师妹,你可以施展你的瞳术了,试着看,能不能破这个幻境。”
叶采随即屏气凝神,试图找到刚刚与师兄并肩作战,看破真假干尸时的感觉。不一会儿她就回到了那种状态,瞳孔泛出荧荧的绿色。
风以烈惊呆了:“这是……”
连顾夕玦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阵,才吐出了三个字:“秋水瞳。”
风以烈奇道:“是哪一派是仙门秘技吗?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顾夕玦露出了“你果然不学无术”的表情,干巴巴地道:“当然不是什么仙门秘技,而是一种稀有的魔族血统,只分布在少数几个家族中,就算是那几个家族,也只有极少数人有这种天赋。”
自从师太被鸦影害死之后,叶采便深恨魔族,此时听闻自己竟然有魔族血统,不由得神色大变。
她犹犹豫豫的问道:“那几大家族是什么样的家族?有这种瞳术的都是些什么人?”
顾夕玦道:“初霁城之战,重明仙尊与血魔殷清珀决战,那时有一大祭司妄图偷袭柯绍,此人便拥有秋水瞳。”
——就是那个被大师伯用真气撑爆的炮灰呀。风以烈暗想,对这眼睛的功力也有了几分不以为然。
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顾夕玦又补充道:“还有一人,李春风。”
这下连东方白也有些不敢置信:“此人不是齐王莫渡手下的左将军吗?十分受到器重,传言莫渡早把他视为自己的接班人,待时机成熟,便会禅位于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魔族血统?众将会心服于他吗?”
“岂止,那李春风就是实打实的魔族。”顾夕玦道:“你有所不知,当年莫渡建立齐国,打出的旗号便是人权自授,各族平等。”
“不仅是凡人,当年亦有许多魔族、妖族、甚至高高在上的仙族团结在他的旗帜下,为了遥不可及的理想国而战。像李春风这样抛弃原本身份,加入齐国阵营的,亦不在少数。”
“原来还有这样传奇的人物。”
东方白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瞅见叶采情绪不对,他话锋一转,又对叶采说:“师妹,魔族也是有好人的,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何况,那鸦影应该就是冲着你来的,坏人既要追杀你,可见你是好人的后代。”
这逻辑实在满分。叶采思索良久,也觉得大师兄此言有理,这才感到心下稍安。
东方白见叶采恢复了正常,亦松了口气,细细品味着顾夕玦适才的话。
顾夕玦的描述,其实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震动。
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六十年前那声势浩大的场面,人们不分种族,无论贵贱,只为同一个信仰而聚在一起。
他想起外祖母说过的她小时候的事,那时的人们似乎很忙碌,每日最多的时间,不是用来烧香祷告,而是投入生产,到处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
水系修士引渠灌溉,土系修士修路造堤,木系修士行医育种……不一而足。种种法术都被运用到战斗以外,十分诡异,却又异常和谐。
那是一个艰难险阻,却又生机勃勃的年代,虽然注定毁灭,但它散发的光辉却经久不散,在漫漫长夜中照耀着后人。
令东方白感到奇怪的是,在外祖母的描述中,那时会低级法术的人似乎很多,十个人里总有那么两三个。
而现在,受到灵气的制约,人间连炼气士都少得可怜。——难道六十年前遍地都是厚灵区吗?
东方白一直疑惑不解,而外祖母当时还小,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东方白只能归结于,外祖母年纪大了,她记得的事情未必就是真实的。
可是现在,东方白从顾夕玦口中再一次印证了,确实存在过那么一个时代。他的好奇心便不合时宜的被激发了。
不过顾夕玦显然没空给小孩子解难答疑,他望着风以烈道:“秋水瞳不仅能看穿幻术,它还有一个特殊的功效——暗度陈仓。
“此瞳术能将其他法术从某点转移至另一点,而转移的法术级别、转移的距离、以及投掷精准程度,都要视施术者的修为而定。
“传言李春风与人对决时,曾将烈焰转移到对方固若金汤的金钟罩之中,竟活活将人烧脱了一层皮。”
他说到这里,风以烈也福至心灵:“老顾你是说,我们不妨点燃仙盟令,让采儿把法术效果转移出去?”
“我不会……”叶采弱弱的说。
“有个问题,”顾夕玦无视了叶采,继续道,“这个幻术阵是幽篁以自身构成的,即使看破了幻术,它仍然对所有的空间法术都有限制,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一直出不去的缘故。就算小丫头真能使出暗度陈仓,在此情此境下,此术亦不能生效。”
如同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风以烈顿时偃旗息鼓,没精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