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听眠说完,就直接甩了门离去。
纪柠趴在办公室一角的小桌子上伤心了一会儿,拍拍脸,打起精神来告诉自己这有什么,更难听的话也不是没听过,当年她从实验高中撂挑子不干了,跟徐磊在微信上对着骂,实验高中那帮子狗说的不比徐听眠说的更恶毒?
屋内空调开着,纪柠坐在空调底下,吹着冷风,翻开那些文献。woc,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徐听眠这些年发展的居然如此恐怖?写的论文发表的期刊特么都是世界顶级!
纪柠的英语真的不是吹,是真的烂,这些文献全都是英文,行云流水,但纪柠看了半天,愣是只能咿咿呀呀分辨出“tingmianxu”几个拼音,
以及“am”“is”“are”。
她连abandon都不认识!
纪柠心里流着宽面条泪,想起当初做毕业论文,那两百来个英文单词都是她用百度翻译给翻译过来的,交上去的时候还被当时素来有温文尔雅绝不发火之名的导师给冷嘲热讽了一顿。纪柠摸出手机,丝毫不知悔改地调出来百度翻译。
百度翻译很给力地帮她翻译了大半篇文献。
徐听眠没跟她说要把翻译好的东西录入到哪儿去,对面四台电脑也没说准许她过去录。但是总不能直接在文献上画吧?纪柠想了想,觉得徐听眠大概是让她把翻译好的东西,亲手写一份给他。
翻开本子,纪柠才悲催的发现,原来当社畜这么多年,自己不仅不认识english了,就连中文特么都写不出来什么好鸟。
一段话写了划划了写,手机咔嚓咔嚓拍照,捯饬了半天,终于将一份三四页纸的文献给翻译完。
纪柠很满意地拍了拍这万里征程的第一步,打眼看了下手机的时间,差不多已经三点多了,上午依稀记得唐欣小学姐曾经跟其他人提及过,下午组里的导师们要联合开一个学术研讨会,研二研三都要过去参加。
徐听眠估计是去参会了。
学长学姐们大概三点多就能回来,纪柠三点半时起身去了趟厕所,顺便看看316开没开门,她可不想在徐听眠的办公室里呆一下午,
容易致郁。
洗手间距离315很近,纪柠洗手的时候,就听到对面传来推门的声音,她以为是316开门了,甩着手上的水珠,很开心地跳了出来。
结果却发现,316并有开锁。
是她听错了。
好吧。
纪柠耷拉着脑袋,想着这316啥时候才能开门啊,她真的不想继续蹲徐听眠的办公室了,心里不开心,摸出手机就想给周晓鹏发表情包吐槽。
手机刚拿出来,人正好也到了315,
她低着头给狗儿子发信息,顺手推开了315的大门。
屋内的气压,徒然骤降!
纪柠被那低压给虎着了,浑身一哆嗦,手机扣在胸口就抬起头——
一眼就看到,低压散发的中心,
来源于她翻译文献的小桌子。
徐听眠站在纪柠的小桌子旁边,低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压在她翻译文献的本子上,
眉头拧成麻花。
纪柠脱口而出,
“老师……”
徐听眠抬头,缓慢捏起纪柠翻译的文献,
竖在两人之间,纸尖直指纪柠的脸。
他的眼睛中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体内某种燥火,横着的胳膊用力一甩,
翻译的文献,在空中抖了两下。
“这就是、你给我翻译出来的,东、西?”
纪柠愣在了原地。
徐听眠的话说的很缓慢,但字里行间,都在透露着“你闹我啊!”的冰碴子。
纪柠咬了一下嘴唇,手机背到身后,
点了点头,
“嗯……”
砰——!
那叠纸,
一下子劈头盖脸,砸在了办公室中间的茶几上。
外面陆陆续续回来开完会的研二研三学长学姐,大家路过315,纷纷被里面惊天动地的响声给吸引了过去。
纪柠弓着肩膀,垂下头,像是做错事情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都呆在外面干嘛!关上门!”徐听眠厉声呵斥外面看热闹的人。
所有人都怕徐教授发火,一个个低着头,灰溜溜从315的门口散开。
大门瞬间被关上。
徐听眠站在小桌子旁好半天,最终一个转身,坐回到自己办公桌的椅子上,
右手支着额头,仰身靠在黑色的靠背中,
眯着眼,又把纪柠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纪柠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敢说,自己都说过自己英语是真的不好啊,徐听眠还要让她翻译文献,
她只能给翻译出来个这个。
徐听眠突然开口,声音里全是冰碴子,连讽刺都被冻干净了,
“你本科,怎么读的!”
纪柠抬起头,“???”
徐听眠直起身,伸手指了指摔在茶几上的文献翻译。
纪柠连忙小跑着过去,把文献归拢后拿起来,
恭恭敬敬递给徐听眠。
徐听眠一把夺过,
丢在办公桌上,翻开第一页,
指着上面的最开始论述里的名词翻译,
那里有几个物种拉丁文的翻译。
徐听眠冷声道,
“物种的亚属、组、亚组、系,还有命名人,用什么体写?”
“种和属,又该用什么体写!”
“这两类用的字体,一样吗!”
徐听眠的手指,叭叭叭敲着纸面。
纪柠脑子一空白。
什么体写?
她有些懵逼地眨了眨眼,不都是26个英文字母吗?就是拼的不是英文单词而已。纪柠努力在断了线的脑子中回忆着自己考研时复习的生化还有细胞,
好像、好像,
也完全没有提到这些拉丁文该怎么写啊……
徐听眠又往后翻了几页,抽出笔筒里的红笔,在所有翻译物种名称的地方,全都用红笔“唰唰”勾出来,
一片血淋淋的红色横线!
他直接将翻译的文献扔到了纪柠面前,嘴角扬起嘲讽的笑,一字一句道她,
“没一个格式是对的。”
纪柠:“……”
“对不起……”
她学废惯了,真的想不起来格式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看到徐听眠气的不轻,想必一定是相当严重的事故。
总之,肯定是做错了,
那就道歉啊。
“你这是对不起我?”徐听眠反讽道,指着纪柠翻译的文献,用力一敲,
“学生物最基本的知识,各类名词的书写规范格式,这个应该是在你上大学的第一天、学习普生的第一节课,老师都强调过的!”
“种属拉丁文斜体,亚属、组、亚组、系,还有命名人都是正体!这个无论是在哪个生物学的领域,绝对是最基础最简单、也是最不能错的!你要是连个物种拉丁文格式都弄不明白——”
“生物这门学科,我看你还是别学了!”
纪柠这才回忆起来,好像的确是的,
上大学学普动时,好像的确、老师有强调过。
当时纪柠还背了,还考试考过了,但是考试时好像也错了。
研究生考试考生化和细胞,根本没考普生,而物种拉丁文的规范性,又是普生里最最最基础的内容。纪柠考研都是靠着刷题给刷出来的,哪还能顾及到基础的东西?
“对不起……”
“你除了对不起,他妈的还会说什么!”徐听眠嘲道。
纪柠憋屈着脸,心想我也说不出来其它的啊,要不你指定个问题,我来回答?
徐听眠又给她指出来不少语序上的翻译错误。
纪柠一点点地听,却完全不往脑子里记,她不是故意的,只不过学废了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只要不是八卦,统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一篇文献,基本上到最后都是徐听眠自己翻译出来的,两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下午,大佬也没有让小姑娘找个地儿坐下来的意思,纪柠用左腿换了右腿支撑,
脚掌都快磨出火。
“听懂了么?”最后一段汇总纠错完,徐听眠笔尖一转,抬头问纪柠。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纪柠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有气无力点点头。
徐听眠冷眼看她,突然合上了面前一大堆画着红线批注着红字的文献。
转头,在电脑上劈里啪啦一顿,打印机一下子开始工作。
咔嚓咔嚓,吐出来三四张印满英文的纸。
“拿去!”
纪柠:“欸?”
她懵逼地接了过来,捧在手心翻看了两眼,
发现是刚刚徐听眠给她一字一句讲的那篇文献。
重新打印了一份。
徐听眠用笔指着纪柠手中的新文献,冷漠地开口道,
“还有一个小时才到本科生的下课时间,你把这篇文章重新翻译一遍。”
“翻译好了,拿给我看看。”
“???”
纪柠瞪圆了眼,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头顶的表,
“现在???”
“你要是想六点十分之后,我也没什么意见。”
纪柠:“……”
六点十分是本科生的下课时间,标准的干饭集结号。
她可不想晚上去食堂的时候已经没主食的窗口开放了,便只能咬着嘴唇,接受这一额外的让她去死的要求。
315两扇窗户间的复古时钟分针在一点一点向前走,纪柠趴在徐听眠给她指定的小桌子上,下巴贴着纸,中性笔竖的像在磨洋功,慢吞吞在纸上划啦。
她以前练过圆体,所以写字母都是斜着的,现在突然让她规规正正写正体,纪柠有种想把研发这种书写方式的人给从坟墓里挖出来敲敲脑子的暴躁。
六点整,窗外学校大钟楼的铃声敲响。
纪柠实在是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体内的爆发力,觉得要是继续在这儿坐下去,她可能要疯。后面几段文字她是真的看不懂了,想着反正继续耗下去也是这样,横竖都得一顿克,
干脆就胡乱编了点儿,刚刚徐听眠给她讲的,多多少少还有些留在了脑子里。
徐听眠接过纪柠的翻译时,目光透过架在鼻梁上的镜片,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没有之前的戾气,
却有些佛祖在普渡众生的怜悯。
很淡很平静地动了动嘴唇,
“写完了?”
纪柠处于发作的边缘,抿着嘴点头。
徐听眠低头开始翻看。
纪柠的脑子,此时此刻全都是想吃东西,好想吃东西,不是饿,就是想要吃。
徐听眠握着笔的手指,突然凝结起了青筋。
他将文献翻过去一页,翻动的声音异常的大,第一页还看了接近五分钟,第二页直接不到半分钟,
第三页第四页,
连看都不看了。
啪——
甩手,论文丢在了漆黑的办公桌上,
撞着笔记本支架摇啊摇。
徐听眠没发话,也没抬起头来对纪柠说什么,他整个人微微前倾,胳膊肘压在桌面边缘,
突然从右手边距离最近的一个抽屉里,摸出一盒烟。
还有打火机,咔嚓一声,火点燃烟。
男人咬着烟,抽了接近五分钟。
五分钟过后,本科部下课的铃声,悠然在窗户外的天边响起。
哗啦哗啦的学生们,纷纷攘攘从研究生院骑着车子路过。
徐听眠掐灭还有大半没抽完的烟蒂在面前的水晶小四方盒子里,这个盒子应该是一个获奖纪念品,怎么看怎么都应该是它主人的宝贝。
“纪柠啊,”
徐教授突然开口,连忍耐都没有了,声音里只剩下了漠然,
“你要想退学,可以直说。”
“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
说着,徐听眠抓起那几张纸,
三下五除二,唰唰给揉成了一团,
嗖——
扔入书架旁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