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度的贫穷中,人总要有理想,或者希望,才能熬过去。
此刻,“宝物”二字,从白发苍苍的徐教授嘴里蹦出,刹那间,许家山的人们疯狂了,他们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和判断力,你推我,我搡你,尖声高叫着,拥挤着,冲开许维清和许耀宗形成的人墙,奔进围栏。
原来,那片长满青茅和枯蒿的开荒地,真的有宝物啊!
年轻男子爬出坑洞,举起手中的宝物。
徐教授接过,拿出老花眼镜,仔细地打量。
众人屏息凝视,老鹰山上静得落下一片松针都能听见。
“是银手镯,成色在九成以上。”徐教授取下老花眼镜,冲年轻男子点头。
年轻男子抱着徐教授啊啊大叫,激动得说不出话。
徐教授的话如同战鼓擂擂,男人们争先恐后往坑洞里跳,女人们尖叫怒骂,人挤人,人踩人。
许芸芳姐弟和徐教授被挤得远远的,再也挨不着坑洞的边。
“不要挤,我代表村长......”许思才怒吼。
“这两块土是我的——”三娘更是怒火中烧,呼唤儿子们,“把人都给轰走!”
人多力量大,坑洞很快被许知安兄弟占领,围观的村人们疯狂地搡来搡去。
银手镯被许思才抢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徐教授愤怒地嚷嚷,“明明就是我们找到的东西!”
“现在不是了!”三娘一把从许思才手里夺过银手镯,用衣袖狠劲地擦手镯上的斑斑锈迹,鼓着腮吹落尘土,双眼发亮。
银手镯外圈有精美的盘龙图案。
“我再看看!”许思才又一把从三娘手里抢过银手镯,爱不释手。
两人在那里抢来抢去。
无数激动的头颅也跟着他们手中的银手镯晃来晃去,一双双眸子晶晶光亮。
“这里有个‘西’字!”许思才激动地指着银手镯内圈,“真的是大西王宝物!”
“我看看!”霸道的三娘再次抢过银手镯,高高地举起宝物。春日午后的阳光很是温柔,丝丝光线穿过银手镯的空心部位,银手镯内圈里若隐若现地现出一个“西”字!
三娘不识字,但许思才是识字的。既然许思才说是大西王的“西”字,三娘摩挲着银手镯欣喜若狂,“要不是细看,还真看不出字来!这可是咱们的土里出炉的宝贝啊!”
许思才在许家山算得上是知识分子,也是村里的记账员,属于村博士之类,他眼眸笑得只剩一条缝,趁此卖弄他的博学多闻:
“你们知道吗,传说大西王称王后,将所有的金银珠宝都重新熔铸过,铸上‘西’字!看看这银手镯的锈斑已经呈黄褐色,表明年深很久了。再看看这成色这重量,铁定是大西王宝物!两三百年来多少盗墓起宝的都没有发现,原来大西王宝藏真的在这山上!我们找到宝藏啦!我们找到宝藏啦!”
徐教授挤进人群,想要回银手镯,“这是我们找到的,应该属于我们所有!”
“什么属于你们?”三娘啊呸呸呸几声,“这两块土本来就是我们的!”
“你们已经换给我们了!”许芸芳争辩道,“你们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许耀宗,”许思才收敛起喜悦表情,整整衣衫,一脸正经严肃,“村委会经过研究决定,撤销原来的换土协议。许芸芳已经出嫁,户口立即迁出,名下的土交回村里!”
“怎么这样?!你们欺侮我们!你们不得好死!”许耀宗兄弟跳起来骂,“我们不同意!”
“姐,他们欺侮我们啊!”老三老四伏在许芸芳怀里哇哇大哭,“我们打他们不过,怎么办啊?!”
许芸芳苦涩摇头,“老三老四,你们要记住今天所受的,人穷被人欺!有朝一天,一定要百倍还给他们!”
“我老汉儿是村长,我老汉儿说话才算数!”许维清眼看大家都一边倒地支持许思才的决定,急得挠头骚耳,对许芸芳说:“你就在这里顶着,我去找我死老汉儿来!只有他说话才算数!”
“村长已经同意我代表村委员了。”许思才得意地笑,“许维清,这里没你的事,你一边去。”
“我——”许维清哑口无言,朝许思才挥拳头,“我警告你,思才叔,你不要乱动小芳的土,我非去把许国彬给拎来不可!”
“你去啊,老娘在这里等着你!”三娘纵声大笑,“你老汉儿怕是起不了床了。”
众人乐不可支,这个时候许国彬恰巧拉肚儿,拉死他最好。
许维清气哼哼地跑下山,边跑边诅咒他该死的老汉儿。
“这不公平,我要去告你们!”许芸芳拿出原来与许国荣、许思才、许思河签的书面协议:“我手里有协议!我有协议!大家看看,叔叔伯伯们,大爷大婆们,你们看看啦,我们都签字了的,难道不算数吗?!”
许思才接过许芸芳手里的协议,又掏出自己的协议,叠在一起慢慢撕烂:“村委会决定,现在不算数了!”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许芸芳五官移位,许耀宗兄弟要扑过去拳打许思才,被众人拦住。
快嘴三娘拿出她的协议,扬扬,划燃火柴,小火苗很快窜起来将协议烧毁,她得意的老脸都快笑烂了:“小芳,我的协议也不在了,你说还算数不?大家说还算数吗?”
“我的也不算数了。”许思河掏出协议,接过三娘手中的火柴:“小芳,耀宗,你们终究是我的侄儿女,现在你们老汉儿死了,我把原来的土还给你们也心安了,以后也不会再做恶梦了。哦,原来送给你们的苞谷就不用还了。”
“看,大家的协议都不在了。”许思才摊摊手,语重心长地说,“小芳啊,你们要知恩图仇,我和你们的老汉儿毕竟是兄弟,照顾你们姐弟是应该的。你们原本欠我的债也不用还了。你们摸着良心想想,我是欺负你们了吗?”
“我的债你们也不用完了,反正你们也还不上。”三娘攥着到手的银手镯算计——这个手镯只怕要卖好几十块钱吧?嘿,抵许富贵欠下的债绰绰有余。
许芸芳眸子里噙着泪水,牵了还在哭泣的老三老四,“我们走——”
老四抽抽答答的,“可是那手镯明明就是我们找到的。”
许芸芳难过地摇头,望着众亲邻乞求:“思才叔,思河叔,三娘,你们真的要这样吗?”
“一定要这样!”三位长辈齐声说。
“各位叔叔伯伯,爷爷婆婆们,你们......”许芸芳再次向在场的各位长辈求救:“你们都是小芳的长辈,你们不能不帮我们啊——”
“走走走,快走,这里现在没你们的事了!”三娘推搡着许芸芳姐弟,“以后大家还是一个村的,都姓许,都会照顾你们的。回去吧,那屋后的土,我种了些海椒,也归你们了——走走走!”
许芸芳面色悲戚,一步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