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芸芳眯着眼眸观察方氏的表情——如果方氏知道自己儿子大器不举,必会否认她怀孕——她立马悔错,爬起来去修身养性,缠脚。
“是有这种可能。”二大婆肯定地说,“五先生媳妇天生异相,异与常人,许瞎子都相过她的,她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对吧?孩子两个月上身应该是极有可能的!这孩子上身了,做娘的就知道了——”
“孩子上身了?!”方氏喃喃地说,她自动忽略二大婆的“可能”和“应该”,盯着许芸芳,眸光因激动而可怕,颤抖的双手轻轻伸向许芸芳腹部摩挲,喃喃自语:“孩子上身了!天啦,方家列祖列宗啊!我儿媳妇真的是好命之人啦,这才进门多久就孩子上身了!”
许芸芳吓得不敢轻举妄动。她纷乱的大脑里唯有一个轻微的声音在悄悄地提醒她:
——方氏并不知道她儿子大器不举,二大婆也不知道,方家所有人都不知道!
——方氏对古家竹林的忍让不是因为方皓轩大器不举,也不是因为六姑娘被古有义抛弃......
方家最大的秘密就在方皓轩的身体里。
掌握了这个秘密,就是在方家唯我独尊的武器,最战无不胜的武器!
许芸芳进入方家以来最享受的大小姐生活。
她躺在床上偶尔哼哼叽叽,大部分时候就是看书,一旦有人进来立马装睡瞌睡。方氏专门沐浴更衣,一身素服到方家祠堂向列祖列宗叩拜。很快,方家坝所有人都晓得五先生的新媳妇已经孩子上身。
“媳妇,你还疼吗?可不要乱动,乖乖躺着就好。你是要喝水吗?”方氏的马脸从没有今儿这般灿烂慈祥,她也不去挖田了,专门在家守着怀孕的媳妇,隔一会就颠着小脚到许芸芳床前来问问是否需要什么。
这时的方氏,完全是盼孙心切的慈祥祖母,哪里是霸道**独裁的小堰塘镇恶毒绝女人?
“婆婆,你说是不是我肚儿里是儿子?怎么我突然谗了呢?感觉喉咙里就想有些肉来润润,嘻,润润——”
“那一定是儿子——人家都说做娘的想什么就是什么。咱吃肉,就吃肥肉!”方氏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明儿呀专门给你买肥肉!”
“这轩儿怎么还没放学呢?”方氏颠着小脚走到朝门口望望。
“娘,明儿又不是赶场天哪有肉啊?家里连猪油也没多少了。”七姑娘咕哝,“也没见谁才怀了孩子就要吃肉的。”
即便是方家坝首富,在这个特殊年代里,每人每月只有二肉猪肉配给,方家也是每个月才能打一次牙祭。其余时候想润肠只能靠其他肉食补充,或者偶尔杀只鸡或鸭或鹅。
当然,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方氏。她到卧房里拿了钱出来,颠着七寸小脚走出朝门。每到一家屋里,她都会优雅而端庄地向族亲们问好,然后客气地表示新媳妇孩子上身了,想吃点猪肉,如果有谁家肉食配给还没有用,可以卖给她,当然,价格好说,不都是族亲吗?
“怀孩子不吃肉肯定不行嘛。”族亲们很好说话,方氏在村子里逛一圈下来就买到了六斤配给猪肉票。
她这么走呀说呀,人也毕竟是六十岁的女人了,累得气喘吁吁。
薄暮中,她看见走出竹林里回家的儿子时,情不自禁欢喜叫道:“轩儿!”
方皓轩驻脚,待他娘走到跟前,这才慢慢地随着娘进朝门。
“快去看看你媳妇!”方氏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二大婆来验过了,她上身了,真的上身了!”
方皓轩一只脚站朝门里,一只脚站朝门外,傻愣愣地呆住:“上......什么身?”
“孩子啊!”方氏乐颠颠地,巴离不得拿着喇叭全世界吼,声音提高八分贝,“你媳妇怀孩子啦!”
夜色掩饰了方皓轩俊脸上的红红白白,他情不自禁咳嗽,咳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我就知道你会想不到!”方氏体贴地看着心爱的儿子,等儿子咳嗽完又说,“我这给村里的亲戚们借了六斤肉票,明儿就让小七小八到镇上去买,如果镇上没有呢就到县城去买,总之,媳妇这一个月的肉都有了!”
方皓轩勉强笑笑,拿方洁净手巾擦了擦嘴,“娘,我去看看许芸芳。”
“看这傻儿子,都乐得不会走路了。”方氏看着儿子有些踉跄的背影,幸福地笑。
许芸芳听见了方皓轩走近卧房的声音,假装克制呻吟着,待看见方皓轩进门立马喜滋滋地轻唤:“五先生放学啦?”
方皓轩没说话,把手里的包啥的放好,拿火柴点燃煤油灯,掌着灯走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
许芸芳唬得坐起来,娇笑:“五先生,大白天的可使不得!人家不是怀有孩子了嘛!”
他攥着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低吼:“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怀孩子的!是怀的哪个男人的孩子!”
“你的呀——”她吃吃傻笑。
“你——”
“难道不是你的吗?!”
“许芸芳你——”
“五先生,在我进门那天夜里,我们在雾锁河边的岩洞里野合,你难道忘记了吗?你不是也告诉二大婆和婆婆,我们那天睡了吗?算起来,我应该是在那天就怀上了孩子,这时间还真准!”
“许芸芳!”方皓轩牙关咬得咕咕响,恨不得一巴掌给面前的恶毒女人煽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芸芳从方皓轩的掌心里挣脱手腕,腕间有些疼痛,她故作娇媚地揉揉,哼哼,“啊呀呀,五先生,你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和床上一样生猛得很,还说是读过书有文化的先生呢,瘦人有干劲。”
方皓轩气呼呼地坐在藤椅上,喘息良久,几乎是低语呢喃:“许芸芳,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
“会让婆婆忘记我所犯的所有的错误,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想像和期待,整天都乐呵呵的......”许芸芳嘻皮笑脸的,“婆婆可是明事理的,孙子可比什么都重要,对不对?!”
“最毒妇人心!”她的夫君赏了她五个字。
许芸芳慢慢起床走到方皓轩面前,故意伸手去撩拨他的脸颊,他厌恶地扭开头。
“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眸里却找不到天空。”她的手虚无地划过他肩膀,扬起一张幸福的笑脸,对站在门口的毓洁说道:“毓洁,二娘快生弟弟了,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毓洁感受到全家人的喜悦,说话很懂事很体贴,“家家说二娘很会生孩子,二娘就给毓洁生两个弟弟吧,毓洁会带大他们的。”
“傻瓜,你应该去上学,而不是在家带弟弟。”许芸芳摸摸毓洁的两丫辫,扭着屁股跨出门槛,“我现在精神倍儿爽,突然肚儿就不疼了。五先生,咱们吃饭吧啊?”
她回眸,一笑百媚生。
可惜,在方皓轩眼里,那笑容是天下最丑陋的女人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