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偷懒?!给我起来!继续干活去!”
耳边传来掌事太监尖利大声的叫骂,蹲在墙角休息才九岁的池甘摸了摸自己没吃饱的瘪瘪的肚子,沉默地站了起来,继续老老实实地干活。
在宫里,想要过得好,就得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溜须拍马,是他们这群奴才所必须要学会的东西。
不说见到主子,就是他们这群奴才也分三六九等,在主子面前露脸最多最得贵人宠幸的奴才就是最滋润的,其他宫女太监们见了也得行礼讨好。
池甘原本不叫池甘,他原来叫什么自己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个给他行阉礼的太监可怖又可怕的面容,那种痛楚毕生都难以忘记。
净过身以后,他便和一群和他一般大小的小萝卜丁们站成了一排,像大白菜一样,被眼前一群脸上涂着白粉翘着兰花指说话很娘的大太监们挑选着。
最后他被一个叫池公公的太监选了回去,认他做了干爹。
池公公年纪已经很大了,在宫里做了许多年的事,所以如今老了辈分大,在奴才们中,倒也算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了。
“进了宫,割了命.根.子,你就不算男人了,这辈子娶媳妇生孩子的事都跟你无关了,这辈子就得认命,甘心,从今以后,你就叫池甘吧。”
所以,他就叫池甘了。
池公公的脾气其实很不好。
在贵人面前,他一张嘴可以说出花来,笑容像朵风中的菊花。
但在他们这群年轻鲜嫩的小太监面前,脾气又大又臭,只要他不高兴,不管那个人做的对不对,他就可以抄起手边的东西通通砸过去,然后将人骂得狗血淋头。
池甘被打得最多,骂得最多。
因为他很不会干活。
他不记得自己从前是什么身份,可是他骨子里很爱干净,他的皮肤也很娇嫩,白嫩嫩的手心一点茧子也没有,做点粗活就会被磨破手,然后痛得钻心。
管事的看见了,一鞭子就会打过来,骂他脏了绳子,骂他脏了把手。
什么刻薄恶毒的话都往他耳朵里钻。
好像他是多脏多脏的一个人似的,血都是脏的。
小小的池甘很难过,望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掌,憋着一股劲没有掉眼泪,脑子里却模模糊糊地响起一个温柔的嗓音,叫他去吃糕点,可认真一想,又什么也没有了。
他还没力气,同一批奴才里,他的力气是最小的,所以最后往往吃到的饭菜是最少的。
可那是人吃的吗?
稀薄的米汤,凑近了能闻到一股陈旧的腐味,一碟子黑不溜秋的酱菜,泛着一股馊味儿。
池甘发自内心觉得这是猪食,不,比猪食还要差劲。
可为了饱腹,不饿肚子,他只能吃。
因为饿肚子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饿得睡不着觉,胃部在痉挛,一缩一缩的冒着酸水,那酸味好像能从他口腔里冒出来似的。
他饿得好难受,就忍不住去啃身下的木板床,陈年的木板床腐朽得很,饿极了的小池甘却仿佛能吃出一种树木特有的香气,啃着啃着他就听到一个同样的声音,好像也在啃他木板床。
小池甘将头凑近床底下,微光中,看到了一只小老鼠,在啃他的床。
他好委屈好生气,连老鼠都来和他抢吃的,所以他把老鼠给赶跑了。
饿了这么一顿以后,再难吃的猪食,他也会认认真真地吃干净,然后再和别人一样,意犹未尽地把盘子都舔干净。
小池甘发自内心得很痛苦,很想摆脱现状,可他骨子里似乎又有一股韧劲,不肯就这么屈服去死。
一年的磋磨中,他的手生出了厚厚的难看的茧子,做起粗活来也不痛了。
他的力气也大了许多,只是还是很沉默,不怎么爱说话,加上他大得吓人的眼睛和瘦得吓人的脸,有时候看起来就阴森森的。
所以就算小池甘做事变得最勤快最利落,池公公打骂最多的人还是他。
尽管这样,在小池甘心里,默默对比了一遍,还是觉得干爹人最好,起码不会短他吃穿。
可是没过多久,池公公就被一个主子给踢死了。
主子们生气,将火气撒在奴才身上是常有的事。
摔茶杯,踢几脚,那不叫殴打你,那是贵人们的恩赐。
池公公年纪大了,身体顶不住,就在这样一脚的恩赐中死掉了。
那是小池甘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命如草芥。
奴才们的命,就是最低贱的。
池公公死了,也就一张草席裹了,丢到了宫内的焚尸场。
池甘开始学,学怎么说好话,怎么拍马屁,怎么讨好贵人。
他是宫里最低等的小太监,用尽全力也只能让自己吃糠咽菜地活下去,其他的,再也没有了。
猪狗似的过到了十岁那年,忽然有人找上门来。
对他称呼了一个十分陌生的名字。
池甘愣了愣,用尖利的声音说:“我不叫那个,我叫池甘。”
那群人听见他的声音,再仔细一看他身上的衣服,顿时露出了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表情。
他看着他们的神情,觉得很有意思。
他们仔仔细细地对他说了他的真实身份,以及他过去是如何金尊玉贵,养尊处优。
池甘通通都不记得了,只是恍惚了一下,想:啊,这样的吗,可惜他不记得了。
他们还说要带他走,只要他还活着就有复兴的希望。
池甘觉得奇怪又可笑,他如今已是这个样子了,根子都烂透了,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他选择留了下来。
但从此以后,他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宫里有不少细作,稍微搭把手就可以把他安排在一个清闲的岗位上。
也不会再吃不饱穿不暖了。
他甚至还学会了武艺,那三年的短暂磋磨时光就好像是做梦一般。
可唯有身下的残缺与疼痛,在一遍遍提醒着他,那不是梦,而他,也早已回不去了。
身陷淤泥,如何开出不染淤泥的花?
没可能的。
筹谋了足够久,足够周全以后,池甘让人调他去了御书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