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最是消磨力气,晏既走后,观若被这种感觉侵蚀地太久,躺在他的床榻上,闻着枕间的薄荷香气,居然很快便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觉得好像有谁在用鼻尖蹭着她的脸,热气扑在她脸上,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晏既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趴在她床前,用自己的面颊贴着她的。
“小狗。”
观若幅度极小地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又抱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道“你有没有受伤,嗯?”
他诚实地回答她,“只有手臂上多了一处剑伤,吴先生已经亲自替我看过,包扎好了,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观若松了手,晏既穿着常服,左边的手臂上果然有一处异样的凸起。应该是包了纱布的缘故。
观若的手轻轻地抚过去,“疼不疼?”
晏既很快摇了摇头,坐在床榻边沿,“不疼,这道伤口很浅,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观若踌躇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同他问起昨夜的事。只能试探性地问道“昨夜是裴伽么?”
晏既扶着她坐起来,让她靠在他怀里。
“是裴家的人,不过不是裴伽。是裴沽的第九子裴值。”
“他带了安邑中三分之数的精兵打算夜袭我们的军营,不过都已经被打退了。”
他的目光锐利了片刻,“一个人都没有能够活着回到安邑里。”
观若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晏既的注意力立刻便回到了她身上,“对不起,让你觉得害怕了。我往后不说了。”
他也仅仅是只能“不说”而已,没法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那种恐惧的感觉在观若心中不过涌起来片刻,很快便如潮水退去。
观若坚定地摇了摇头,“早在我答应你,要同你成婚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时刻了。”
这是他的命运,也是她跟他并肩站在一起,所必须要克服的困境。
他是将军,将军就应该出现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所向披靡。
她作为他的妻子,亦不能拖他的后腿。她曾经因为这一点而犹豫过,可是在她下定决心要和他在一起之后,她不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而退缩。
“我以后会再坚强一些的,不会再这样贸然跑到你的营帐里来,分你的心的。”
晏既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知道你会睡不好,往后再有战事,结束之后,我第一时间便会找人去告诉你结果,告诉你我没有事,好不好?”
观若扭过身,重又抱住他的脖颈,她把脸埋在他怀中,声音有些闷闷的。
“我相信你会没有事的,我会安安静静地等你回来,每一次都如是。”
晏既也更用力地抱紧了她,帮助她平复她心中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涌过来的恐惧和担心,直到变成一片全然平静的水面。
他才继续道“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你一定会觉得高兴的。”
观若仰起头望着他,“是什么事?”
他望着观若的眼睛,里面有了一点期待,终于不再是令他感到心痛的恐惧了。
“在清理战场的时候,李氏的副将们都聚在一起。今日领兵出击的是裴值,却一直都没有收到找到他尸身的消息。”
“而后眉瑾便走过来,一把将裴值的人头扔在了他们面前,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他回想起李氏那些副将变幻莫测的脸色,现在也还是觉得好笑。
“是眉瑾杀了裴值,我想往后再有议事,谁也不能出面拦着眉瑾,不给她留一席之地了。”
观若也为眉瑾高兴,“原来眉姑娘也上战场了。”而且还亲自将敌首斩落马下,是很大的功劳。
“那你身边的其他两位副将呢?他们有没有受伤?”
伏珺腿伤未愈,应当是没有上战场的。
晏既摇了摇头,“你放心就好了,他们纵是有受伤,也不过和我一样,只是轻伤而已。”
“裴伽也好意思号称他有五万精兵,在晏氏的士兵面前,不过都和纸糊的一样。”
“没有人活着回到了安邑,不过我这里倒是又多了许多吃白饭的俘虏,过几日我就将他们送回安邑里。”
今日已经是九月十四了,再过四日,便是裴沽嫡女裴凝出嫁的日子。
观若又忍不住担心起来,“昨夜夜袭失败,裴伽会不会也改变他的打算?”
裴伽既然能被晏既这样看得起,就不该能被轻易打败才是。
他不会不知道他的优势在哪里,裴氏已经和钟氏达成了约定,反而裴凝什么时候出嫁,真正成为钟家人,是不那么要紧的事。
“李氏有探子在颍川钟氏,没有探听到婚事变动的消息。裴伽不发嫁自己的这个妹妹就是毁约,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他们的约定。”
晏既的目光深邃起来,“裴伽这个人身上有裴氏之人的通病,那就是刚愎自用。”
“昨夜的失败,在他眼中或许只是裴值无能而已。”
“折损了三成的精兵,他手里还有六、七成。他居于城中,又有安邑多年修筑的防御工事,他会按着原来的计划去做的。”
他又对观若道“裴伽出兵在先,高世如还在我手中,我便更有出师之名了。”
“到安邑门之前叫骂的人可以再多一些,大军驻守之地,也要再往前进几十里。”
“你心里一直都有成算,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观若捉住了他的手,在战场上你要心无旁骛,连这样的小伤最好也不要受,完完整整地回我身边来。”
晏既没有答她的话。
其实她也知道,这并不是能够由他决定的事。那些人是敌人,刀剑无眼,她只能盼着他小心些,再小心些。
“等我们到了安邑里,若是有时间,便去找一座佛堂好好拜一拜,好不好?”
“有那么多人逝去,有更多的人在为他们的逝去而痛苦,我希望能做一些事。”
她的心总是软的,连带着晏既的心也软下去。
“等拿下了安邑,你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等到梁朝又一个最富盛名的世家也湮没在他手里,他会变成一把更锋利的剑,插进梁帝心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