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岁的伤不碍事吧?”赫连海平问。
“不碍事,没伤着骨头和血脉,我用衣服裹住伤口,带着他回来了,应该没留下痕迹。”
赫连海平点点头:“下去吧,以后不要再进楚府了,那女孩子出门时盯着她就行,另外,注意进出楚府的陌生人。”
“为什么?”年轻人问,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以后我会小心的!”
“楚观之那老狐狸,出了这种事,以后一定会加强防范的,咱们的人不多,每一个都有用处,不能折损在这上头。”赫连海平说,“小脚儿,你也要当心,若我猜得不错的话,楚观之这是在下一盘大棋,说不定……说不定严大小姐已经死在他的手上了!”
年轻人小脚儿吃了一惊,却也不敢多问,施礼退出。
“叫鬼六进来,给我准备一身衣服。”赫连海平在他出去之前说道。
鬼六是一个极为俊俏的年轻人,身材颀长,肤色白嫩,穿着一身鲜艳的淡紫色绸衫,嘴角含笑,右手持着一把扇子,左手笼在袖中。
“平爷叫我?”他进房来说。
赫连海平换了身绸缎衣服,打扮得像个富家翁模样,只是满脸的络腮胡子,让这富家翁显得有点儿邋遢。
“走吧,今儿不用换地方。”赫连海平说。
鬼六拿折扇遮着嘴笑:“爷这是要把洛京城的青楼都逛遍了。”
赫连海平点头,迈步出门:“今天还去百翠楼,老子就不信找不到那个玩意儿!”
说起“那个玩意儿”,鬼六也不再嘻笑,他肃了脸,跟在赫连海平身后出门。
院子里,两个亲兵一身寻常装扮,无声地远远缀在他们后面。
这些天里,赫连海平带着鬼六,每天都流连于不同的青楼,喝得醉醺醺地留宿,直到早上方才踢踢踏踏地拖着脚回来。
好在他还没有正式去述职,倒也不影响公事,由于刚刚回来,也没有官员或御史认得他,倒是免去了许多麻烦。
今日要去的地方百翠楼,离赫连府还有些距离,两人骑了高头大马,一前一后慢慢遛达着向百翠楼而去,两个亲兵步行,远远地缀着。
昨天赫连海平才刚刚来过百翠楼,他出手大方,人也不难伺候,老鸨早把他记住了,见他进门,急急地迎了上来,好一通热情的寒喧。
赫连海平还像昨天一样,在大厅里看歌舞,他点了几样最贵的果子点心茶水,随手打赏给伺候的小厮一块碎银子,那小厮喜不自胜,点头哈腰地极是殷勤。
台上例行的歌舞已经开始,赫连海平食指和拇指拈着胡子,懒洋洋地看着台上,似是对台上的歌舞没什么兴趣,目光时不时隐晦地在场中客人身上扫来扫去。
鬼六就坐在他旁边的桌子边,坐没坐相,一副懒散的样子,桌上的东西比起赫连海平来只多不少,因为他格外俊俏风流的姿态,引得不少客人和女伎都不住地看他。
他却是笑吟吟地看着台上的歌舞,目不转睛,似是极感兴趣的样子,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
几个舞伎退下去,台上换了一个美艳舞伎出来,观众们起了一阵小小骚动——她是这百翠楼的头牌,歌舞技艺均是极佳。
台上女子轻启歌喉,长袖扬起,赫连海平神情一凝,手上用力,拈断了几根胡子。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装着打呵欠以手掩嘴,随意靠在椅背上,目光隐晦地盯着一个人。
鬼六敏锐地察觉到赫连海平的反常,事实上他一直在注意着这边,顺着赫连海平的目光看过去,见另一边的普座上,坐着一个中年书生。
书生一身儒袍,神情专注地看着台上舞伎,他的模样甚是丑陋,一双眼睛极小极深,便似面团上戳了个三角形的窟窿,红通通的蒜头鼻子,满脸都是紫红色的凸起,看着形状可憎。
他面前的桌上甚是寒酸,只有一小碟瓜子儿,这人也不吃,只痴痴地盯着台上的歌伎。
那歌伎腰肢轻摆,一双水袖舞得跟海浪相似,一重又一重,众人都是拍掌叫好,这人的眼睛似是直了,张着嘴,连鼓掌都忘了。
鬼六从他的身上移开目光,隐晦地瞧了赫连海平一眼。
后者满脸兴奋激动之色,跟着众人鼓掌叫好,同时隐晦地对鬼六点了点头。
鬼六折扇一点,召来一个小厮,塞给他一个银锭子,对他耳语几句。
那小厮目光看向丑书生,点点头快步离开。
一首歌已到结尾,歌伎长袖轻舞退了下去,临去时嘴角含笑,眼波扫过,场内众人均是精神一振,都感觉她是在看自己,丑书生也是同样,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久久不能回神。
身边细碎的碗碟声惊醒了他的春梦,抬眼看去,见楼内伺候的小厮正端着一个托盘,将其中的各色点心果子蜜饯一盘盘地摆将上来。
旁边一个侍女托盘中是一把紫砂茶壶和酒壶杯盏,她将托盘放到桌上,提起茶壶,将他杯中残茶倒了,续上壶中茶水,登时热气四散,茶香扑鼻。
丑书生大惑不解,以为他们弄错了,沉着脸摆手道:“这不是我要的东西!”
百翠楼的东西向来极贵,这十六盘点心果子蜜饯加茶水酒水,不得十两银子?
那侍女嫣然一笑道:“这位爷,这些茶水点心,是那边那位爷付了账的。”
丑书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个俊俏的年轻小伙儿轻挥折扇,微笑着向他点头致意。
哼,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浮浪子弟故意炫耀,或许是富商家里的子弟,想要巴结他这个四品官儿?
丑书生心里哼了一声,他因貌丑的缘故,向来对空有好皮囊的男子深恶痛绝,只不过人家表示善意,他倒也不好太过无礼,只点了点头。
小厮和侍女收拾了离开,丑书生端起茶盏来喝,忽然鼻端闻得香风阵阵,愕然抬头,一时间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