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孙忠君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开口喝骂壮胆时,有人燃起了火折。
微光亮起,那人点亮了蜡烛,极为无礼地将蜡烛端到他的面前。
烛火离孙忠君的脸极近,几乎烧着了他的眉毛,对方隐在半明半暗中,细细地打量着他。
孙忠君惊骇欲绝,嘶声道:“你你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百翠楼的老板呢,叫他来见我!”
这人并不回答,只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孙忠君的眼睛适应了眼前的光明,勉力向对方望去,看见一张满面虬髯的脸。
这人皮肤漆黑粗糙,一双铜铃大眼,又短又粗的眉毛向前斜伸出来,满脸胡须乱糟糟的,神情严肃,带着几分考量打量着他。
“孙忠君?”他问道,声音粗哑,带着几分北地口音。
孙忠君心下一沉,本能地感觉不妙,颤声问道:“你,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子无声地狞笑起来,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说,拍了拍手。
黑暗中到处响起细碎的声响,同时有人点亮了蜡烛。
这些人都身穿白衣,面孔在烛光的照映下阴森森的,孙忠君一撇眼间,见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排牌位,登时吓得尖叫起来。
有人过来将他连人带椅子提起来,放在桌前,按着他的头,其它人默不作声地走过来,依次将蜡烛放在桌上,退入黑暗中。
虬髯男子的声音响起来。
“你倒是看看,这些都是谁的牌位?”
烛光明亮,如众星拱月般,照得牌位上的字清晰无比,孙忠君看清了牌位上的名字,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尖叫起来。
“你们是谁?!饶命啊,饶命啊,我是被逼的!我是被宁王逼的啊!”他尖叫着看向周围的人,却见那些人已经退入更深的黑暗中,只能看到一袭袭隐约的白影,和一双双诡异的,满含着愤怒怨毒的眼晴。
他的面前只剩下虬髯男子,冷漠地望着他。
对上这双冷漠的眼睛,却比对上那许多双怨毒的眼睛还要令人胆寒,孙忠君瑟缩着尖叫道:“不要杀我,听我解释,我,我是被宁王逼的,是宁王逼我的!”
男子无声地注视着他,良久,他问:“他一逼,你就做了?”
“他要杀我,我,我也没办法,不,他要杀我一家老小,我没办法!没办法啊……”孙忠君嘶声痛哭起来,声音宛若狼嚎,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厅中。
“那么现在我也要杀了你。”男子平静地说,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出现在他手中。
匕首贴近他的喉咙,孙忠君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口中连声求饶。
匕首向前送了一送,孙忠君感到一阵刺痛,尖叫起来:“饶命!别杀我!”
有滴滴答答的声音传来,室内臊臭味弥漫,他居然吓得失禁了。
男子嫌弃地退后一步,将匕首转了个花儿,阴阴地道:“我不会这么容易杀你,我要放干你的血,看看它是什么颜色的!”
有白衣人拿了大铜盆来,放在椅子后面。
虬髯男子打量孙忠君一番,转到椅子背后,孙忠君只感觉手腕一痛,随即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滴入铜盆中。
室内很安静,血液滴入铜盆的声音十分响亮,几乎连成一线,血腥气渐渐变浓,中人欲呕。
孙忠君哭泣求饶挣扎,虬髯男子心如铁石,脸带恶意的狞笑看着他,脸上有着报复后的快意。
这一霎间,孙忠君福至心灵,尖叫起来:“你!是你!我知道你是谁!”
男子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你是赫连海平!他们说你十来天前就回京了!”
赫连海平收起笑容。
“不错,是我,你害了严都督,当真以为会永远没事么?”他说,声音低沉,充满了怨毒和愤恨。
“你也对不起他!”手腕上的热血还在流淌,孙忠君只觉得头晕目眩,再这样下去,鲜血流尽,他会成为一具干尸的!
“你也对不起严都督,你落井下石,上书陈了严都督十大罪状!”他尖叫道:“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五十步笑百步?”赫连海平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痛苦和悲哀,“是啊,我没能救得了都督一家,我也对不起他!”
他猛然转身,有些踉跄地离开了。
“哎,你别走啊,你把我放开,你也对不起严都督,你凭什么杀我?!”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白影闪动,有人吹熄了蜡烛,四周重又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无声无息地,一阵阴风吹过孙忠君的后颈,黑暗中忽然亮起三点细细的红光,孙忠君看得清楚,那正是香炉中的线香,不知怎么的,它竟是自己燃了起来。
想起严家四口的牌位就在那案上,孙忠君全身冰凉,冷汗湿透了后背的衣服。
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到血液滴到铜盆里的声音,开始时滴得甚快,后来越来越慢,似乎全身的血液都从手腕的伤口流了出去,再也流无可流。
孙忠君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血腥气从盆中将涌上来,让他胸口烦恶,极欲呕吐,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
第二天早上,京中传开一条消息。
孙忠君疯了!
曾经出首诬告严大都督的孙忠君,疯了!
“呸,他早就该死了!”
临江茶楼,一楼的大厅里,几个茶客正在闲谈。
一个老者骂道:“害死了严都督,他倒还有脸活着,还去逛青楼!呸呸呸,真不要脸!我看那青楼里的姑娘倒比他有骨气些!”
另一个人笑道:“这厮疯了倒是真的,昨晚明明是在百翠楼的头牌姑娘那里过夜,今天一早起来,硬说有人绑了他,在严都督的灵位前放干了他的血,哈哈哈,这可不是说笑么?”
“那可未必,说不定严都督在天有灵,昨天夜里来找他呢?不然的话,那孙忠君身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别说伤口了,连头发都没掉一根,他说血被放干了,那血是从哪里放出去的?莫非是在翠果姑娘身上劳累过度,身子太虚导致便血溺血了么?”
茶客们一阵哈哈大笑,室内气氛欢乐。
“对了,那厮还信誓旦旦地说,绑他的是赫连海平,哈哈,可笑,孙忠君与赫连海平都不是什么好鸟,两人一丘之貉,也不知谁更加奸恶些,若他俩人打起来,我倒要为他们叫一声好!”
楼上的包间里收拾得极为干净,一尘不染窗明几净。
淡淡的熏香味中,英慕白眉头微蹙。
“这事倒颇为蹊跷,陆兄,云贤弟,你们怎么看?”英慕白说,探询地看向桌边坐着的另外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