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渊郡之西,十万大山西脉往北,便是甘州的洛星郡。
旷野之上,一支足足十万人的大军正在列阵操演,枪戟弓刀制式无不精良,士卒挥舞间也算颇具气势,动作整齐划一,看着竟要胜过驻地边军。
这片区域已被封锁,因而无人得知此地有人秘密练兵,也无人看得这浩浩军威,更无人知晓这支军队所属何人。
曲华良负手而立,目光如虎,琼林宴上,谁也不知皇后为何松口让太子来此受险,更是让他跟着一同过来,他亦是过后才被告知,十万大山内竟是辟了条连通甘州与云州的道路,自他离平都之日起,便有大量粮草和兵械经此道路运来。
江南四州,已有三州被曲氏握于掌中,有三州供给,平定甘州不过手到擒来,初到此地时甘州指挥使便带着四万残兵投了曲华良,然而火速拿下洛星郡后他却按兵不动,而是秘密招兵买马,寻了这片地方练兵,这一练便达半年之久。
曲华良望向东边的目光十分幽远,若非季舒在宁州的动静太大,他原想再蛰伏一段时日,不那么快动手的。
正想着,耳畔突听得一阵马蹄声响,曲华良面上闪过一道喜色,忙动身去迎。
近万骑卷起烟尘滚滚,为首一人英姿勃发,正是被建元帝派往甘州的御林军副统领魏远征,他一见曲华良傲然而立的身影,当即一扬手翻身下马。
曲华良上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随后一手拍在他的肩上,不吝赞道:“数月不见,远征越发英武了。”
魏远征抱拳,恭敬回道:“大公子说笑了,远征如何能比得上大公子风采?”
曲华良闻言大笑一声,眉目间已不见旧时郁色,轮廓分明的面容神采奕奕,即便鬓边已见些许银丝,看着却像是回到了十余年前,那个冠绝平都志得意满的少年郎。
“远征可听说了宁州的事情?”曲华良神情一变,突然问道。
魏远征亦是面色凝重,颔首道:“季舒大破横蜈岭,境内匪寇皆被荡平,投效者不知凡几,如今她风头正盛,想来不久后便会名扬天下。”
“她才来了几日啊,便赚足了声名人马。”曲华良幽幽一叹,点漆双眸中满是忌惮与杀意,“姑姑说得对,有朝一日,她才是我曲氏最大的敌人。”
“这些年,到底错过了杀她的最好时机。”曲华良剑眉紧皱,将手搭在腰间证道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谁能料到她竟有此能耐,隐忍至此,绝非常人能做到。”魏远征忆起别庄旧事,不无忧虑地说道,“她与晏氏关系匪浅,想来宁州一定,她必会前往博阳调粮,也不知那妖僧能否绊得住她。”
“晏氏……亦是心腹大患。”曲华良长叹一声,思量片刻后目光一定,“不论那妖僧能阻她几时,为今之计,你我当尽快拿下甘州。”
魏远征点了点头,亦是认同,指着那仍在操练的军阵道:“那此地兵马……”
“暂且不动,这支军队当练成精兵留作底牌,轻易不可暴露人前。”曲华良眸中精光暗闪,细细说道,“江南之兵多为水师,尚阳军虽有十万精兵,奈何深陷平都无法调离,将来我曲氏若举族南下,甘州或许会成为北上契机。”
魏远征稍稍一想便是说道:“大公子说得极是,曲氏积十年之功,方斜穿十万大山,自云州辟了两条直通甘州、宁州的道路,将来一旦有变,只要掌控了甘州,再自洛星郡辟一条往蜀州的道路,不论是东进宁州,抑或是南下合围蜀州,皆大有可为。”
“正是此理,想来姑姑让你我来这甘州,便是意在为曲氏谋划后事。”
听他提及曲玲珑,魏远征忍不住问道:“大公子这可有主子来信?”
曲华良摇了摇头,疑惑道:“这倒不曾,远征可是有事?”
魏远征面上忧色溢于言表,不禁叹了口气,“离开平都时,主子身子便已每况愈下,如今也不知是否好转……”
“远征勿忧,姑姑何许人也,哪需你我操心?”曲华良将手一摆,安慰他道,“姑姑若真有事,必会派暗卫传信你我,如今没有消息传来,足可见并无大事。”
魏远征只得将心中担忧压下,低低祈道:“但愿如此。”
曲华良见他如此,不由想起了往事,微微叹道:“昔年你、我、云弟三人同聆姑姑教诲,云弟远去江南,你易姓入了御林军,这些年下来,倒是你时常侍奉姑姑跟前,难为你有这片心了。”
“主子于我而言,恩同再造。”魏远征说着垂下了眸,“若非凌绝钦点我随太子同来,我绝不会离开平都。”
曲华良默然半晌,转而问道,“太子如今情况如何?”
魏远征眉头一皱,脸色有些不好看,“太子对我极为防备,轻易不会召见,据指挥使所言,太子这些时日鲜少提及大公子,更是几次三番欲拉拢于他。”
曲华良闻言冷笑一声,眸中尽是寒意,“若没有曲氏,他算什么东西,还敢对华容和焱儿下暗手,如今还未坐上皇位,便这般防备我等,真当曲氏非他不可吗?”
“太子短视,不足为虑。”
曲华良点了点头,继而说道:“说起指挥使,宁州指挥使身死,倒是给了季舒便利,依她这几日的动静和手段,想来整合边军将达十万众,你手中有五万人,既然甘州指挥使投了我曲氏,大可借着他的名头再行招兵,左右辎重充足,季舒将边军扩充几何,我们后脚跟着,届时凌绝若是问罪,往她身上推便是。”
魏远征颔首应下,而后问道:“公子是继续留在此地练兵,还是与我一同挥兵北上?”
“远征想说什么?”曲华良剑眉一挑,笑得意味深长。
魏远征与他对视一眼,直言道:“季舒那还有两万尚阳军……”
曲华良抚掌大笑道:“远征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朱能深谙练兵之法,曲氏对他有知遇提携之恩,我若相召,他必带兵前来,届时合兵十二万,有他与尚阳军精兵在,此地大军无忧矣。”
“不瞒远征,我早已修书一封着人送往宁州,如今只等他到来便可与你一道北上。”
曲华良说罢便拔剑在手,证道剑的剑锋在日辉下泛着凛凛寒芒,一如他的眉眼,“龙泉剑深锁宫阙,轻云刀名震四海,天下又还有几人记得我曲氏的证道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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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处,同样得知了季舒消息的沈浥尘却是大松了一口气,露出了这些时日以来第一抹由衷的笑意,她手中余下的粮草都尽数分发给了上野郡东部临近雍州的几处县城,如今正带着五千士兵回程
“小姐,咱们是直接回掖城吗?”与她并辔而行的碧影喜不自禁地问道。
沈浥尘垂眸想了想,突然将随行老将招到身前,附至他耳畔低低吩咐了几句。
“这……”老将眸中闪过一抹愕然,随后目光如炬地看着她,肃然应道,“世子妃请放心,此事末将一定安排好。”
沈浥尘点了点头,拨了他一千人带走,而后张目一扫,带着余下人马掉转方向离去。
半个多时辰后,不明就里的碧影带着百来人寻到了沈浥尘所说的巨石,而后又就近伐了些树,简单处理了下后用粮车一并载了往目的地运去。
又过了近两个时辰,他们便看到了独自侯在村落外的沈浥尘,碧影吓得心肝一颤,急忙奔了过去,忍不住抱怨道:“小姐身边怎么也不带些人?这要是遇着了什么意外……”
“好了,他们都在附近守着,不会有人过来的。”沈浥尘止住了她的话头,等士兵将巨石运来后,又让他们就地挖起了坑。
碧影半点也看不懂沈浥尘此举的目的,正愣神间,忽听沈浥尘唤她,连忙看了过去。
“发什么愣,过来。”沈浥尘抚摸着身前几乎等高的巨石,一边问她道,“可能在上头刻字?”
“可以是可以,只是刻不得多深……”碧影心头有些发虚,生怕沈浥尘嫌她功力不够。
“无妨,你且刻着便是。”沈浥尘退开几步,眸光湛然,“就刻‘妖僧乱世,天将杀之’几字。”
碧影眼神一亮,似乎明了了她的用意,二话不说抽出袖中短剑,飞龙舞凤般在巨石上刻字,剑尖划过石面,擦起点点火星,不多时便刻就了八字。
沈浥尘随即找了几名士兵用凿子沿着剑痕深凿,待字迹陷入石中寸余方止,她又拿来了一包足有数斤重的金粉,这还是她方才在临近县城中向县令征用的,幸而季舒威名远扬,如今无人敢刁难她不说,个个都卯足了劲想要巴结一二。
将金粉小心置入凹陷的字痕,深达丈许的大坑也挖好了,沈浥尘着人将巨石移入坑中,而后填了些坑土固住巨石,再把一同运来的大量柴木尽数倾入,将其点燃后众人纷纷退至了远处。
此时天边残阳如火,坑中火烈如阳,一时竟分不清谁燃得烈些,不知过了多久,夕阳隐没不见,坑中火焰将熄,柴木都烧成了大堆焦炭,坑边亦是焦黑一片,就连裸露在外的部分巨石也裹上了一层暗色。
正因如此,便愈发显得露出地表的半个大字金光熠熠,如此布置浑如天降陨石,任谁途经此处也无法忽视。
见效果不错,沈浥尘踩鞍上马,带着众人动身离去,只待有人来发现这处“神迹”。
走了没多久,果见数千人侯在不远处,然而碧影很快就发现她们并不是往掖城方向行进,她有些云里雾里,于是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这是不回掖城吗?”
沈浥尘默了片刻,神色不变地说道:“先不回。”
碧影心中惊奇,这些时日她对沈浥尘的思念可是看得明明白白,如今诸事已毕,季舒那边想来不久也会赶回掖城,谁料这个当口沈浥尘竟是不回掖城,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只隐隐感觉与那些蝗虫的异象有关,因而并不敢开口再问。
沈浥尘摩挲着掌中的缰绳,她当然想回去,只是这段时日观察下来,她发现那百越人总是远远跟在她后头,不时以异术引蝗相助,却始终不曾出面见她。
她大致猜到了此人出身,因而先前还以为这人的目的与时烈一样,都是想将小白带回百越,可再仔细一想,这人几次三番相助,应当与小白早有接触,可见他的目的并非小白,如此一来,他跟着自己的行径就实在耐人寻味了。
不将这人引出来弄清缘由,她着实无法安心,如今大安的水已经够浑了,再牵扯进一股百越势力,尤其还是这样能力匪浅的人,只会使得局势走向越发难以预料。
自从打定主意后,沈浥尘便将思念深深压入了心底,此刻非儿女情长之时,先将眼前事情解决要紧。
张目一望,果见那人在十余里外跟着,如今再看附近的飞鸟虫兽,她总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夜间除蝗时果然又有一批飞蝗无端冲来,直将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碧影早已见怪不怪,沈浥尘更是稳如泰山,丝毫动作也无。
第二日沈浥尘又调了一千人离去,就这样一连三日,她再次如法炮制了一处“神迹”,最后沈浥尘身边只余了千人左右,“神迹”拢共也就造了两处,毕竟这几日行经地段并不多,太密集只会过犹不及。
此时碧影已经无法判断她们所在何地了,沈浥尘带着众人越走越偏,周边也少见人迹,待到日暮西山时,众人正向一处十里林行去。
进入林中,没过多久碧影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林子过于寂静了些,她们进来也有一会了,竟连半只野兽的影子都没瞧见,她正要开口提醒沈浥尘,却被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沈浥尘微微摇了摇头,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不远处枝丫上的一只飞鸟,碧影虽不解其意,不过还是聪明地没有再做出任何举动。
这林子极大,沈浥尘又有意放缓了速度,因而众人行了一个时辰仍在林中,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她回头一瞥,眼中忽然绽出一道精光,对众人说道:“你们散开,将此林围住,必要时动静大些也无妨。”
碧影等人还未反应过来,沈浥尘便掉转方向,骑着大白不见了踪影,碧影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只得带着众人依言行事。
此时枝桠上停驻的一只鸟儿眸子转了转,瞳中银辉散去,不多时便飞入了夜空,而数里开外有一名男子抬手抚了抚眉眼,低叹一声。
林中走兽早被沈浥尘先前派出的数千人驱散,男子心知中计,一拂袖袍,便欲折身出林,谁料行不多时竟闻得四下里喧嚣声起,隐约还可见点点火光,显然有大量人手正自远处包围而来。
男子瞬间明了自己此时处境,思量片刻,面上现出几分笑意,取下腰间竹笛横于唇前,当下便有丝缕笛音溢出,笛音至处,蝼蚁蛇虫倾巢而出,借由夜色掩映,轻易便缠住了来人,引来惊呼不断。
男子望向林中深处,神情莫测,而后轻笑一声,改了主意,信步隐入了夜色中。
不过小半个时辰,男子穿行林中,见有小虫飞过,伸指将其招来,瞬息又放了去,而后整了整衣冠,缓步向前。
行不几步,林木逐渐稀疏,先闻一阵马蹄声响,还未见得人影,便有清冷声音传来。
“阁下不请自来,一路相随,究竟有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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