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觉得,公子与我正好相反。”红唇微启,说话之人未有丝毫愠色。
怎么个相反?不就是讽刺她季舒空有副皮囊却不会说人话吗?
季舒心内有些羞恼,而后换了副认真的眼神看着沈浥尘,心中的那丝羞恼忽地便散了去,她转而带着几分感兴趣的笑意说道,“你这女人很有些意思,若非我今日赶时间,否则定要与你好好分说一二。”
撂下这话,季舒牵着缰绳轻踢马腹,马儿便带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在明月楼离此处相距不远,因而虽耽误了些时辰,季舒最后也并未来迟。
这明月楼的来历还是颇为神秘的,也就前几年出现在京城这寸土寸金之地,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卖出一些奇珍异宝,因而受到不少王孙贵族的追捧。
季舒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还没进去便有小厮上前问候:“世子,小的替您将马牵去喂食吧。”
她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流星地入了明月楼,明月楼共有三层,乃是围楼式的建筑风格,层层向上延展,中心空出了大片的圆形场地,其上铺满了汉白玉石砖,石砖打磨得极为光滑,人站在上头仿若踩在镜子上一般,此地便是用以展示物品。
而来者的席位便是环绕中心的场地而摆设,第一层相比之下较为普通,围着中心放置了许多红木八仙桌,桌边三五成群的坐着些穿金戴银之人,这些人多是富商巨贾。
第二层则稀疏的摆置了许多紫檀小几,几上茶点俱备,前方设有栏杆,既可防止失足跌落之事,又可让人凭栏俯瞰下方的人与物,行动极为自如,最值得一提的是此层前为栏杆,后亦为栏杆,前可看所售之物,后可观市井风情,而在此层之人多为官宦子弟。
第三层便被分割为十数个雅间,雅间所需之物一应俱全,与第二层颇有些相似之处,乃是前后窗的设计,只是相较之下更注重隐秘性与个人空间,若是对所售之物并无兴趣,大可将窗户一关在里头睡大觉,决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打扰,而能上得此层的人都是些身处大安权力中心的人物。
三层楼,三类人,三种身份,由下而上愈显尊贵,且同时又给了这三类人一个相互结交的机会,不得不让人感叹此楼的设计者极擅揣摩人心。
季舒来的时间算是晚的了,楼内几乎座无虚席,看来遗珠的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大,她也不再多想,径直上了第三层。
推开黄花梨雕花木窗,入目之处皆是相识之人,不过太子凌昱、晋王凌熙、魏王凌越的同时到来还是让她略感吃惊,这三人在朝堂上势如水火,今日在此怕是又少不得一番明争暗斗了。
如此看来,今日不大出血当真是请不回遗珠了。
三人见了季舒俱是点头示意,如今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季惊林又手握重兵,建元帝虽然忌惮不已,但这三人还是很想拉拢一二的,即使拉拢不了也不愿交恶。
此时人已来得差不多了,明月楼的朱漆大门缓缓闭合,楼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暗色中,但在座之人并无讶色,显然对此已是习以为常。
果不其然,没多久午时最为明灿的阳光便从楼顶一圆形口径中直射而下,正好映在了底层的汉白玉石台上,再由石台反射向四面八方,使得整个石台看起来光彩照人,而楼内就像是被月光盈满似的。
明明如月,故名明月楼。
此时季舒正对面的那扇雕花木窗突然被打开,露出了一张她不久前刚见过并且奚落过的脸。
她怎么也来了?而且还是在第三层,季舒不由得蹙眉沉思,方才虽是猜测这女人身份不俗,可也没想到能有这般,而若有这等身份,她绝不可能不知晓。
别说季舒,便是太子等人也俱是惊疑不定地看着沈浥尘,更遑论楼下众人,这楼内之人虽不是人人相识,但因都是常客,也大多有几分面熟,唯独沈浥尘,看这情形似乎无一人识得她。
而且这脸看起来和街边行人也没什么两样,身上所着青衣也甚是普通,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淡,可淡到极致偏偏又让人无法忽略。
不管众人心中存着多少猜疑,此次明月楼的售卖算是正式开始了,一须发皆白的老者登上了石台,其身后跟着一大汉,大汉手上捧着张琴,显然便是今日的主角了。
大汉将琴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了紫檀方桌上便退了下去,老者看起来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不说,目中精光更是有如实质,一看便知是个内家高手。
老者清了清嗓子,以内力将声音散在了楼内的每个角落,“感谢诸位今日的捧场,此琴便是风天培大师所斫的绝世名琴‘遗珠’,相信不少人都曾听闻过此琴大名,也有不少人怀疑此琴真假,本楼今日有幸请来曲阑珊曲公子为大家验看此琴,相信曲公子的话定能让诸位信服。”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炸开了锅,如果说季舒是作为平都第一纨绔而为人所熟知,那么曲阑珊绝对可以当得上平都第一公子,此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曲赋无一不通,十五便让当朝状元自叹弗如,十八更得帝师赠言:人中龙凤,曲家阑珊。
最重要的是他的背后是曲家,一个传承悠久的庞大家族,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世家。
曲阑珊果真在众人的视线下缓缓登上了石台,看着身前的遗珠,他先是将琴抱起,仔细看了看琴身,只见琴身背后有着不少细长的裂纹,排列的极为规整,像是流水一般,他小心地摸了摸而后将琴放回石桌,指尖随意地轻勾慢挑,流畅自如的曲乐便入了众人之耳。
季舒一听便知这定是遗珠无疑。
一曲毕,还有不少人沉醉在袅袅余音中,好半晌才有擅琴之人反应了过来,“有七个音!当真的是遗珠!”
曲阑珊收回了手,认同道:“依在下之见,此琴确为遗珠。”说完便直上第三层而去,显然也对此琴有意。
有了曲阑珊这话,在座之人俱是信了,纷纷在心里盘算着身上所带银两能否将此琴购下。
此时老者继续说道:“众所周知,遗珠乃是由三百年之龄的凤栖梧桐木斫成,距今又已两百年,如今便是五百年的古琴,天下间唯有此琴可奏出七音阶,且今日购下此琴者,本楼将额外赠送《蓬莱引》残卷一册。”
“所以,遗珠起价五千两,价高者得!”
平都中小康百姓数口之家一月所耗也不过几两银子,这一开口便是五千,若是传出去不知要吓坏多少人。
“五千五百两!”
“六千!”
“我出七千!”
“老子出一万!”
“……”
第一、二层的加价声此起彼伏,好像这成千上万两的银子使出去一点都不心疼似的。
季舒在上头懒洋洋地看着下面争得面红耳赤的众人,前面这些人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等到第三层的人开口,根本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不过,季舒看着她对面的沈浥尘,这女人也会来争夺遗珠吗?
“本宫出三万!”凌昱微笑着开了口,“母后亦擅琴,想来应是喜欢的。”
果如季舒所料,凌昱一开口,第一二层瞬间安静了下来,无人再出声,倒不是说他们出不起更高的价钱,而是不敢,谁敢与当朝储君相争?没听见人家说要送给皇后吗?
他们不敢,却还是有人敢的。
“本王怕是要扫了皇兄的兴致了。”晋王凌熙面带歉意的看着凌昱道,“本王原也是想将此琴买来赠与母妃的。”
“那不巧了,本王与两位皇兄的想法竟是一般无二。”凌熙还未出价便被凌越给抢了先,“三万五千两。”
这是要现场上演一出夺嫡之争与后宫之争吗?真是好一场大戏,众人表示即便买不着这琴,来看场戏也是不虚此行的。
凌昱眼神一深,但面上的笑意却是一点未减,平静地抬价道:“四万两。”
“四万五千两。”凌熙想也没想便紧随其后。
不愧是皇子,每次加价都是以遗珠起价为标准,不少人在心内暗暗感慨着。
季舒并未开口,沈浥尘更是不动如山,不得不让她怀疑这女人来此的真实目的。
价钱被抬高到这个地步凌越便有些迟疑了,他开府的时间比前两人要晚上数年,若单论财力,确实要略逊一筹,可此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这样放弃的话未免让人小觑,咬咬牙最终还是说道:“五万两!”
五万两可以说是一个很微妙的数字了,再往上便是对皇子们而言也是一笔数目不菲的价钱,凌昱已经不打算再加价了,他不是拿不出更多的钱,只是身为太子,平常官场上的往来便是一比极大的开销,为了张琴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值得。
再者说若是能花个三四万买下这琴献给皇后,别人或许会夸他句孝心可表,若是用个七八万那便是玩物丧志了,今日他不惜代价买下这琴,明日御史台的折子便会铺天盖地地送到建元帝的案头!
放弃此琴虽面上不太好看,但他是太子,没必要较这一时之长短。
想明白这些,凌昱便朝着凌越一笑道:“既然四皇弟这般喜爱此琴,那皇兄便让给你了。”言语间尽是一个疼爱弟弟的兄长做派。
“既然太子皇兄都相让了,那本王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也不能再与四皇弟相争了。”凌熙闻言也是当即止步。
凌越冷哼了声,心里暗骂这两人忒会做这表面功夫,明明是自己买不起,还非要占这口头便宜!
“六万。”曲阑珊淡淡道。
凌昱凌越怕遭到弹劾,可他曲阑珊确是不怕的,一来他并未出仕,没什么好让人说的;二来曲家本就是簪缨世家,这些钱也拿得出手。
凌越先前加价原本就有些勉强,反正凌昱凌熙都已退出,他此刻便是不再加价也不至跌了面子,说到底不就是张琴吗?!
“本王卖太子皇兄个面子,便让与你了。”不争是不争,但临了却还是要在曲阑珊身上讨些便宜,好歹也要将凌昱方才的话给回敬过去!
曲阑珊这价钱一出,明月楼内便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未有人出声,见此情形老者便说道:“若是诸位无人再加价,那遗珠便要归属曲公子了。”
“我出十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