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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谦规规矩矩跟张平坐在偏殿里等候着,出偏殿往西便是天佑帝日常起居及处理事务的崇殿,而出偏殿往东跨过一道宫门,便是总理大楚军机事务的枢密院。
虽然石延道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拜为宰相,统领六部事务,但大楚初创,真正决策军机国政的核心在枢密院。
而从前朝延续以来的重武轻的传统,石延道即便是作为臣之首,统领六部,在大楚朝臣里的地位也不是最重要的。
枢密使最初由靖国公徐明珍担任,徐明珍统兵出镇寿州,担任寿州节度使以来,枢密使一职便空缺下来,枢密院的事务主要由副使牛耕儒、温暮桥二人主持。
真正决定大楚国政事务的枢密会议,宰相石延道自然是有资格参加的,但主持者从来都是牛耕儒或温暮桥,因而在大楚朝臣心目中,石延道的地位是次于两个枢密副使的。
天佑帝有什么军机大事,也主要找牛耕儒或温暮桥商议。
天佑帝崛起于淮南,出任淮南节度使之前,温暮桥就已经是前朝派到淮南军的监军使,但与天佑帝关系莫逆,为准南的崛起出谋献策,功绩非凡;而当时牛耕儒则是广陵节度使度徐氏门下的中门使。
广陵节度使徐闻治病逝时,少主徐明珍才二十岁出头,适逢部将周厚叛变率部攻扬州,少主徐明珍是在牛耕儒等将的主张下,率部投附他的姐夫天佑帝,平息周厚等将的叛变后,也是在牛耕儒等将的努力下,广陵节度使府的力量很快融入淮南,从而真正奠定大楚崛起江淮的基业。
牛耕儒少年便成名,即便是此时也才刚刚五十岁,而温暮桥年岁则要老迈得多,此时已经是年过七旬,加上早年征战伤病缠身,在朝中并不活跃。
温暮桥早就有告老还乡之意,也数次上书,只是天佑帝迟迟不许。
韩谦此时目光透过殿门、宫墙,看着灯火昏暗的枢密院,心想天佑帝此时大概是没有找到在资历、声望都能压制牛耕儒的人选,只能让垂垂老矣的温暮桥继续撑着吧?
当然了,在洪州养老的李遇是顶替温暮桥的最佳人选,但荆襄局势那么危急之时,天佑帝都没有召李遇入朝,大概还是怕浙东郡王李遇与信昌侯李普一起辅佐三皇子,只会成为他心头的另一层隐患吧?
相比较之下,信昌侯李普看上去颇有野心,但天佑帝心目中,才干稀疏的李普要比李遇更容易掌控吧?
此刻天佑帝正召见牛耕儒、温暮桥商议军机大事,三皇子得以陪侍一旁,他与张平则只能在偏殿里耐心等候着。
韩谦知道这段时间对左司处置以及在皇陵案里的表现,令天佑帝颇为满意,但他也猜不到天佑帝为何在这一刻召见他,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趟。
由于偏殿内有数名青衣内宦陪着,韩谦就安静的坐着,与张平也不怎么说话。
张平身为宦臣,又是郡王府的内府总管,三皇子出入宫禁,他都要陪同,但也只是陪同,几乎都不会在天佑帝跟前露脸,主要是在宫门前的这座偏殿里等候。
今天这一路过来,他也没有跟韩谦单独说话的机会,但他心里清楚韩谦能陪三皇子进宫,必然是得到天佑帝的召见。
天佑帝抵达襄州城,前后两次召见淅川血战中的有功将领是四月中下旬,到这时已经整整过去半年的时间了,是什么让天佑帝决定此时召见韩谦?
是韩谦这半年来的安分守己、韬光养晦,还是天佑帝有别的目的?
又等了片晌,才有一名绯衣内宦拿着拂尘过来,站在廊前招手让韩谦随他过去,走到大殿前,又叫他在廊下等候着。
大殿廊前站着十数宿卫武官,他们也是好奇的打量着韩谦;韩谦却是眼观鼻、鼻观心,照着宫里的规矩,不敢胡乱张望。
这时候牛耕儒与一名白须老者从里面跨出来,看沈鹤在后面小心翼翼搀扶着老者的手,韩谦便知道此人就是温暮桥,而天佑帝御驾亲征荆襄时,牛耕儒为行营总管,韩谦远远见过牛耕儒,却不知道牛耕儒认不认得他。
温暮桥初到淮南任职时,地位甚至比当时在淮南任俾将的天佑帝要高得多,但一开始就视天佑帝非池中之物、极力扶持,要不是有徐明珍这个特殊的存在,温暮桥才是枢密使的当然人选。
这时候守卫在殿前一名宿卫武将,也跨前一步搀扶住温暮桥,借着高悬的灯火,韩谦看他四旬出头,容貌与温暮桥有几分相似,便知道他是温暮桥的次子、左武卫军指挥使温博。
温暮桥长子早年病逝,次子温博乃是温氏当代家主。
韩谦刚才守着规矩,没有四处张望,没想到他竟然就站在自己身后。
牛耕儒、温暮桥跨出大殿,两人眼睛同时朝韩谦看过来。
韩谦大感头痛,实在不知道天佑帝此时让温、牛二人知道自己的存在,知道他此时受到召见是什么意思,是告诉这二人,他有意要立三皇子吗?还是继续故布疑阵,让所有人都猜测不到他的圣心到底落在何处?
“韩谦见过两位枢相!”
不管牛耕儒、温暮桥认不认得他,韩谦站在大殿门外揖礼道。
“韩谦?”温暮桥老态龙钟,疑惑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似乎都不曾听说过韩谦这个名字。
韩谦只是觉得这老家伙演得太过,暗感他如此表现自己两耳不闻窗户事,或许只是为了在牛耕儒面前表态争嫡之事,与他温氏没有丝毫要牵涉进去的意思。
“韩焕韩老令公的孙子,叙州刺史韩道勋的独子,此时在三殿下府上任事——陛下待会儿要召见他。”温博在他父亲耳畔介绍道。
“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温暮桥朝韩谦颔首示意,便由其子温博搀扶着,往台阶下走去。
牛耕儒也是看了韩谦一眼,便走下大殿。
“韩大人,你随杂家进来,陛下现在就要见你。”沈鹤目送牛、温二人离开,招呼韩谦进大殿。
三皇子陪同天佑帝坐在内殿说话,韩谦在沈鹤的引领下走进去,他还没有来得及打量,便在沈鹤的示意行叩拜大礼,再抬头时只能看到眼前被黄色绣龙帐幔遮住的御案。
虽然再抬头便能看到天佑帝长什么模样,但照规矩没得赐座前,他不能再抬高头颅。
过了许久,空气都似凝固了一般,韩谦才得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斜上方传来:“赐座吧!”
待沈鹤端着一张绣墩儿过来,韩谦侧着身子坐下,照规矩他屁股都不能坐实了,真他妈受罪。
“龙雀军要选骑将,你推荐周惮、陈景舟,说说你的理由?”低沉的声音再次问来。
韩谦侧过身子,这时候才第一次抬眼打量了一下天佑帝。
在既定的历史轨迹里,这个要杖毙他父亲、将他车裂于市的人,韩谦潜意识里对他就不存好感,又心存畏惧,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有着威严的气度以及有着能窥透人心的厉目。
天佑帝虽然鬓发有些许霜白,但在当世也很难将他跟六十多岁的老人联系起来,更决然难以断定他的寿命很可能都剩不下三年。
后世史书对天佑帝的逝世并没有特别的描述,那就表明他不是死于公开的政变或谋杀。
当然,这段历史要是无人扭转,未来四五十年都将混乱一片,后世史书都记录的都未必是史实,所以说在天佑帝身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
“我的问题很难吗?”杨密见韩谦此子竟然在自己眼前走神了,再次沉声问道。
“微臣不敢回答。”韩谦惊醒过来,连忙起身跪到地上,回答道。
“什么敢不敢的,难不成你怕我砍下你的脑袋不成?”杨密说道。
“陛下赦微臣无罪,微臣才敢胡言乱语。”韩谦说道。
“你说吧,我赦你无罪。”杨密说道。
“陛下封殿下为临江郡王,但殿下依旧根基浅薄,难与太子、信王殿下争抗。均州山寨势力来源是复杂,有叛将之后、有乱军之后、有流匪之后,又夹于梁楚蜀三国之间,看似不能最信任,但淅川一战却又证明他们最能信任,与梁、与蜀都无干涉,与朝中大臣也无干涉。殿下在朝中无可用之人、无可信之人,而选山寨子弟则能皆成嫡系。日后殿下想谋事,用山寨子弟则能以性命相托,微臣是以荐周惮、陈景舟于殿下跟前。”韩谦跪在地上说道。
沈鹤微微一怔,暗感韩谦这孙子还真是敢说,就差直接明说他只效尽三皇子了。
“你敢这么说,也是猜到我的心思了,那你再猜猜我为何要召见你吧?”杨密问道。
“微臣不敢猜。”韩谦说道。
“赦你无罪,你胡乱猜吧。”杨密说道。
“陛下得冯家钱财,能勉强支撑对潭州的用兵,陛下是想将此任交给殿下,交给龙雀军吧,”韩谦谦恭说道,“除此之外,微臣想破脑袋,也实在想不出陛下有什么理由召见微臣!”
“啪”的一声,沈鹤手里的拂尘竟然没有拿稳,掉在地上。
见陛下、三殿下都讶异的看过来,沈鹤恨不得刨个坑将自己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