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杨元溥以及沈漾等人押着马寅、马循父子及季钟琪等降将南下,原计划是利用他们扣开潭州城的大门、招降城内叛军。
没有多少人能想到马子画会被部将刺杀身亡,而潭州城内最后六千守兵随兵也就四分五裂,以致信昌侯李普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拿下潭州城。
三皇子杨元溥他们白茅城停留了一天,等着将卒将湘江水道里凿穿的那几艘沉船拖上岸,将河道清理出来,韩谦、杨恩也陪同长乡侯王邕赶到白茅城。
杨元溥待王邕除了礼遇甚隆,态度也甚是亲近。
待韩谦他们到白茅城后,杨元溥便下令为王邕及随待准备了专门的座船,以免王邕身在楚地有拘束之感。
从前朝人温庭筠始,蜀地词风渐盛,到大词家韦庄到蜀地,在蜀主王建麾下担任掌书记,更是将蜀地的词风推到一个极盛的境地;金陵受其影响甚重。
杨元溥幽居宫禁之中,没有机会去学经世致用之术,也没有机会练习刀弓拳脚,却在诗词音律的学习上狠下一番工夫。
杨元溥对王邕的座师,写就“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名句传唱天下、但不幸六年前就辞世的大词家韦庄甚是仰慕,但在出宫就府后,杨元溥身边就被韩谦、柴建、李知诰、李冲、冯翊、孔熙荣等人包围,没有几人经受过诗词书画艺术的薰陶,也就无人能跟杨元溥吟诗弄词为乐。
沈漾虽然在诗词之上有些造诣,但传授杨元溥课业,务求精练简干,也绝少谈及诗词。
韦庄辞世后,王邕便被誉为西蜀词家之首。
岂不管如此称赞是否过誉,但面如冠玉的王邕,形象很符合温润如玉、风流倜傥的人气质。
当夜在白茅城简陋准备的夜宴上,姚惜水舞剑助兴,王邕调琴吟唱前朝诗人杜甫所作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他声音浑厚低沉,将气势雄浑、沉郁悲壮的诗意表现得淋漓尽致,令人如痴如醉。
见春十三娘都恨不得将眼睛都丢到长乡侯王邕身上去,韩谦暗感还真是艺小白脸最勾女人心啊。
这种场合是王琳这些人尽兴发挥的时机,张平熟知音律,而杨恩更是通才,都能凑上去聊一聊,但韩谦与此时聚集到白茅城来的李知诰、范祥、周惮、高承源等将领,对诗词琴曲实在是不感冒,都坐在一旁喝酒,看美女起舞。
马寅、马循父子到岳阳督战身边都有美姬相随,此时都成了战利品,席间除了姚惜水舞剑助兴起,这些美姬被驱赶到宴前起舞,也甚是热闹,韩谦他们倒不会觉得无聊。
“在蜀地便听杨侯说韩大人自幼得异人传授奇术,百工无一不精,更有鬼神之谋,想必也极擅词赋,今日临江王殿下特令王邕在宴前作词一首,以颂楚军攻陷叛师之威,王邕能否请韩大人一起作词一首?”宴席到,少不得请长乡侯王邕露一手,却不想王邕对韩谦极感兴趣,要将他拉下水作词助兴。
韩谦心说卖卖匹,老子要是抄一句苏东坡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岂不是要将你们的大牙都得吓掉了,又或者抄周邦彦的几句艳词,岂不是叫今日心思、眼神都在王邕身上打转的姚惜水、春十三娘从此之后对他春|情暗种?
不过,他今日要是大抄特抄,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场合,岂非都要遭受一番折磨?
想到这里,韩谦连连推辞:“所谓言过其实、以讹传讹、十人成虎,莫不过如此。韩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拙,在沈漾先生的几个弟子里,属我最为不肖,杨侯大概是不想我朝真正的风流才子被蜀主窥去,才将百无一用的韩某推出来谬赞一番。长乡侯要是听杨侯的话,那就真是上了杨侯的大当。”
韩谦与杨恩相知甚熟,此时“斥责”他在外面胡说八道,杨恩对他也只是摇头而笑,实在也没有办法跟他起恼。
在杨恩眼里,填词作曲也只是小术,韩谦看不上眼,他还能说什么?
蜀主王建称王不称帝,长乡侯王邕在三皇子杨元溥面前也是态度谦恭,以礼视之,作词一事原本也是三皇子杨元溥提及,他拉上受杨元溥尊崇的韩谦一起,也是想看看这个甚得杨恩赞誉的韩谦是不是真有其才,没想到话刚出口,就被拒绝得一个干净。
王邕也不着恼,神色从容的朝韩谦揖了揖手,似为他刚才的强人所难道歉,接着便低头思虑新词起来;坐在王邕身边的少年,却好奇的打量起韩谦来。
王邕虽说面如冠玉,但好歹有个男人样,他身边这少年身量不算有多矮,但清媚的绝美仪容却是男装怎么都掩饰不掉的,甚至比女扮男装站在他身后的奚荏更加蛊惑人心。
长乡侯王邕身边的随员,除了蜀国礼部的两名随行官员以及侍卫指挥外,其他人员都随行作为侍卫报备,只要他们不单独行动,这边也没有必要将每个人的身份、来历都查个水落石出。
韩谦也不关心长乡侯王邕身边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历,等了片晌,长乡侯王邕便将一首《菩萨蛮》填成。
王琳等人皆赞其妙,韩谦坐在沈漾的下首,他从沈漾手里接过王邕新作的词,草草看过一遍,心想或许是王邕更擅长花间派的清艳小调,新词可以说是写得极雅,却写不出洞庭湖、万马齐喑的壮阔、沉郁气象来,只能算敷衍场面的应酬之作,寡淡得很。
韩谦附和的称了几声好,便将词作传给其他人传阅,这时候他更愿意与沈漾讨论战后怎么收拾潭州的残局,以及后续对衡州、邵州赵胜、罗嘉所部叛军的作战计划要如何安排。
衡州、邵州南面的道州、永州,乃是臣服于大楚的羁縻州,但金陵对其控制力度极为有限。
马寅割据潭州,自尊湘王,道州、永州两地的势力也未见有任何的动静,而道州、永州南部的全州、桂州则是原清源军节度使、南海王刘隐的辖地。
考虑到赵胜、罗嘉有率部南逃归附南海王的可能,照韩谦以往的风格,自然会主张分出一部水步军精锐,夹湘江南下进入道州、永州境内,一方面镇慑南海国(清源军)不得有任何异动,一方面封堵住赵胜、罗嘉南逃的通道,逼迫他们就地献城投降。
那样的话,此仗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完胜。
不过考虑到梁军在蔡州集结兵马规模越来越庞大,荆襄战事在入秋后随时有可能再度拉开序幕,而太子及信王那边又全无动静,韩谦也觉得此时还是要见好就收,或许将赵胜、罗嘉逼出邵、衡二州,率部南逃,是更能让人接受的结局。
赵胜、罗嘉率部南逃到湘江上游的山岭之间,还将对北面的湘潭具有一定的威胁,这也将是龙雀军精锐继续驻扎在湘潭之间、收编叛军降兵的理由。
当然,这一仗信昌侯李普立下光辉耀眼的战功,韩谦主要还是想看天佑帝接下来会如此封赏李普,以便他能籍此判断天佑帝对神陵司在江淮残存势力到底有没有警惕,以及有多少警惕!
也唯有确认过这点,后续很多事情该不该做,该做到哪一步,韩谦心里才有个数。
“临江王所作之词虽然还有些稚嫩,但已经几分词家的气象,难得是临江王有着气吞万里的心胸,更非凡夫能及……”
这时候杨元溥也尝试填了一首词,正请长乡侯王邕评点。
韩谦抬头看过去,看到王邕身边那少年,神情颇为亲昵的凑到王邕一起看他手里的词作,看她秀眉微拧,想必是三皇子的词作实在平平,令她很是不解王邕作为蜀主之子,地位也不见得比杨元溥稍差,为何要如此巴结虚夸。
韩谦心里一笑,三皇子出宫就府四年多来,便没有在诗词歌赋上下工夫,此时连平仄都未必能搞清楚,能写出什么佳作来?
对王邕的夸赞,杨元溥却显得十分高兴。
所谓成武德,三皇子有守淅川以及这次削藩军功,在武德方面算是积累一定的声望了,但哪怕是沽名钓誉,接下来与人雅士唱和,甚至豢养一批人雅客,也是必需要有的动作。
韩谦对这些清艳温婉小词实在提不起兴趣,但也耐着性子陪到夜深宴残,才带着奚荏回营帐休息。
“传言蜀主王建幼女清阳郡主长得国色无双,长乡侯王邕身边那个假少年,今日可是对大人极感兴趣,大人怎么就没有想着显摆一下,风光都叫王琳这几个酒囊饭袋占尽?”奚荏帮韩谦解开衣袍,侍服他洗漱休息,忍不住打趣他问道。
“那假少年倘若真是清阳郡主所扮,多半是为联姻而来,你这种碎嘴话说出去便是不敬大罪!”韩谦瞪了奚荏一眼,见她满脸不屑,便伸手要在她美腻的脸蛋掐一把,说道,“而你既然都说王琳这些人是酒囊饭袋了,我岂非更不能学他们填这种清艳之词?”
“那也得你会啊?”奚荏将韩谦的手打开,横了他一眼说道。
“你铺开纸,我填首词送你。”韩谦说道,梦境中人翟辛平理工科学识平平,宋词元曲却是能背诵很多,他不信随便抄两首就震不住眼前这个小蛮妇。
奚荏不服气的铺开纸墨,韩谦心想他要是抄苏东坡的词,气象太大,还是抄周邦彦、柳永等人的婉约,跟当世盛行的花间词风骨相近,提笔在纸上写道:
“渡江云——晴岚低楚甸,暖回雁翼,阵势起平沙,骤惊春在眼,借问何时,委曲到山家,涂香晕色,盛粉饰,争作妍华,千万丝陌头杨柳,渐渐可藏鸦;堪嗟,清江东注,画舸西流,指长安日下,悉宴阑,风翻旗尾,潮溅乌纱,今宵正对初弦月,傍水驿,深舣蒹葭,沉恨处,时时自剔灯花。”
奚荏此时正拿剪刀去剔灯芯,想叫灯火更明亮一些,看着韩谦写到“时时自剔灯花”,娇躯微微一震,看向韩谦的眼眸灼然焕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