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小阁子里,酒过三巡,游员外与杜循熟悉了,说话慢慢随便起来。
饮过一杯酒,游员外对杜循道“朝奉,除了知军官人在外为官,不知家里还有什么产业?”
杜循道“犬子未中进士之前,曾经向朝廷献了个从酒糟中蒸酒的法子,朝选特许三州卖酒。现在家中有几座酒楼,乡下有处庄子,还过得去。”
游员外连连赞叹“朝奉家里如此多财产,着实令人羡慕。不似我们这些经商的,看着风光,其实遇到行情不好,动不动就赔得精光。前些日子价格暴跌,许多胡商便就倾家荡产。有几个以前与我玩得好的商人,现在沦落到给别人的店铺当小厮,着实让人心酸。”
杜循道“怎么会如此?生意纵然有人赔了,不过一时落难,众人帮衬一下不就过来了。”
游员外连连摇头“朝奉,我们这里做生意跟别的地方可不一样,都是十贯的钱,做着一百贯的生意。一旦赔了,就背上了许多债务,哪里是接济得过来的?像我,看着做许大的生意,其实手里也没有什么闲钱,都压在货物上呢。唐龙镇这里,一年可以赚其他地方十年赚到的钱,一个运气不好,也能赔上其他地方几辈子的债务。我们这些商人,难就难在这里。”
听了这话,杜循摇头“员外,不是我说,都是贪心作祟。如果有十贯本钱就做十贯本的生意,又怎么会赔得这么惨?世上不管做什么事情,最重要的就是踏实。”
游员外叹了口气“身不由己啊朝奉。别人都是借债做生意,你不借,生意便做不过别人,很快就没什么意做了。借债就跟饮鸩止渴一般,明知道不好,却又不得不借。”
杜循不清楚唐龙镇商业到底是个如何情形,便闭嘴不说。心里觉得,游员外说的不对,老实做生意无非赚的少一点,怎么就做不下去了?反正自己是绝不会这样做生意的。杜家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赚钱,而是保证杜中宵仕途顺利,只要他还当着官,家业就破败不了。
其实游员外说得不错,唐龙镇这里的特点,不借债生意是做不下去的。哪怕你本钱比别多十倍,别人借债,生意规模也是同样大。要不了多久,借债的人就会后来居上,成为大商人。唐龙镇这里是大宗货物的中转地,规模越大越有优势,那些保守的商户很快就被淘汰掉了。
不想冒这样的风险,就不要到唐龙镇来,火山军一样也可以做生意。在唐龙镇常驻的,都是游员外这种,对这种氛围又爱又恨,欲罢不能的。贸易的风波,让那些大商户越来越团结,他们聚在一起利用庞大的本钱和快捷的信息避免风险。相应的,小商户的风险就更高了。
见杜循对债券的事情不感兴趣,游员外的心中有了点底。想来杜循重视杜中宵的官声,不想在债券上赚钱。如若不然,杜中宵肯定早就派人把债券的事情告诉杜循,让他到了这里之后应该怎么做。有杜中宵这个靠山,买卖债券,买空卖空,对杜家来说就跟捡钱一样。
揭过债券的事情不提,游员外又道“前些日子,知军官人还专门找我们这些砂糖商人,说现在砂糖还是太少。种甘蔗跟种粮不一样,靠一家一户是不行的。甘蔗榨糖,越是大的作坊本钱就越低,榨出来的糖就越多。我们应该回乡建大的榨糖场,从民户手中收购甘蔗,才能够赚大钱。”
听了这话,杜循连连点头“我常说我家大郎,就是不中进士做官,在家也是个大员外,对这些事情特别明白。种甘蔗榨糖我不懂,但在我想来,跟我们家酿酒也相差不多。现在我家卖的白酒里面,糟白酒已经不多,都是酿出来的白酒。这酒要味道好,从选粮便就十分讲究。现在我们那里,除了自己庄子里种酿酒的粮食,也从外面买,特别是在许州之外。我们收酿酒的粮食,都是跟几个大员外定好,让他们种什么高粱,什么麦子,什么豌豆,什么粟米,种子都是用我们的。惟有这样酿出来的酒,才是好酒。至于从市面上便宜收来的粮食,酿的酒就只能便宜卖了。”
游员外一拍手“朝奉真是个行家!不错,知军官人也是如此说来着。说我们建大的榨糖场,选最好的甘蔗让周边百姓种,不只出糖多,榨糖场也省事。朝奉不知道,榨糖有许多讲究,不一样的甘蔗,榨法是不一样的。如果只种一种甘蔗,就省了无数烦恼。”
杜循摸了摸颔下须髯,点头道“我家大郎对此种事,倒是一向比别人看得清楚。”
游员外喝了口酒,低头不语,过了一会道“朝奉既然也是行家,有没有意思做砂糖这门生意?”
杜循连连摇头“大郎在此地为官,我如何在这里置办产业?朝廷律法不许。”
游员外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知军官人跟我们说了办榨糖场的事,我们几个商人也合计,觉得极有道理。只是没个人牵头,这事不好做起来。若是朝奉到川蜀走一趟,带头做起此事,功德无量。”
杜循连连摆手“川蜀千里之外,我如何去得?此事不妥!”
游员外道“其实也没有多远,从这里沿着黄河南下,到绛州渡河,到京兆府,便是到川蜀去的大路。像我们贩砂糖,一趟也不过几个月的功夫。现在外面修路,更加方便。朝奉,这是笔大买卖,若是能够做起来,一年赚的钱以万贯计,比卖酒可强得多了。”
听着这话,杜循不由有些心动。这些年他一直在家里经营产业,现在一切都稳定了,家境殷实,有些静极思动。到底是举人身份,一辈子做个富家翁,有些不甘心。儿子已经中进士做官,杜循是不可能再折腾科举了,经商也是一条出路。
杜中宵二十余岁,做到知军,虽然自己经常感慨不得志,无处施展抱负才华,在别人眼里就完全不同了。这个年纪,做到州军主官,前途无量,唐龙镇里的商人都想巴结。奈何杜中宵爱惜前程,跟这些商人一直保持距离,让大家有力气无处使。碰到杜循,游员外就觉得自己拣到了宝。巴结不了杜中宵,巴结他父亲也是一样的,说不定更好。
作为有数的几个大砂糖商人之一,游员外有无数赚钱的路子,就怕杜循不想赚钱,不然总有一款适合他。只要拉他与自己合作,以后必然有说不尽的好处。
一起合作买卖债券最容易,上手快,赚钱快,又在唐龙镇里,好处最多。其次就是建榨糖场,那里是这些砂糖商人的老家,一搭上了线,一辈子的好处。而且杜中宵说的有道理,这确实是条赚钱路子。从产糖到贩运砂糖,两条路子接起来,以后有赚不完的钱。
杜循在家里经营农庄几年,自觉有些经验,听了游员外的话不由心动。那里远是远了一些,好处是连着唐龙镇这里,别人都要奉承自己。避开了杜中宵的辖地,别人也说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