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昏暗,轰隆雷鸣之声由远及近,乌云压得很低。
一重接一重的闪电交错划过天际,将暗沉沉的天空短暂照亮,又倏然间,落下磅礴大雨。
脑海中的碎片逐渐拼凑起来,一幕幕完整的画面组成迄今为止她所经历的一切。
意识与肉身分裂,魂魄还是玉潋心的魂魄,可这半神之躯却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玄月心。
她是……
天玄宗宗主夜轻云的道侣。
她宿于玄月心体内,却不能左右玄月心的意志,遂听得此女沉声一喝:“荒谬!你们趁人之危,欲劫杀我,来战便罢,莫以轻云为借口!若她知晓此事,给你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此猖狂!”
黑衣老者却是一声冷笑,翻掌扔出一物:“仙子不若瞧瞧这是何物?”
玄月心瞳孔一缩,冷厉的神情险些维系不住,本就因伤失血的脸色愈加惨白。
即便离得稍远,以她的眼力,足以看清此人手中所持之物。
那是夜轻云平日随身携带的玉佩,阴阳鱼属阳的一半,正反面刻“轻云”二字,与她怀中另一块刻有“月心”字样的玉佩是一对。
此物虽不贵重,却意义非常,乃是她们二人相知相许定情之物,数百年来夜轻云从不离身。
如今,却出现在旁人手中,其深意,自然不言而喻。
寒意从脚底蹿上背脊,浸染于心。
一时间,玄月心竟丧失言语,脑中嗡鸣不断,握剑的手亦是五指发麻。
黑衣人彼此使了个眼色,遂一拥而上,趁玄月心刚渡雷劫失败,身体正虚,实力百不存一之际,快刀斩乱麻地将她拿下。
纷乱之中,玄月心似有所感,循着直觉抬眼望向遥远天边,一道熟悉的气息若隐若现。
夜轻云,你好狠的心!
她突然哈哈大笑,形貌癫狂,刀剑临身的瞬间,竟主动撤下护体灵气,任利刃斩落在她身上。
以她的修为,就算今日濒临绝境,也绝非毫无一战的可能。
她大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杀尽这些狂傲之徒,再负伤离去。
可倏然间,万籁俱寂。
往事一幕幕飞蹿于识海,原该记忆犹新的音容笑貌,如今竟都模糊了。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孔,辨不清那人的思绪,亦看不透那人的真心。
愤怒、痛苦、绝望……种种字句都无法形容她的心情。
她心中空荡荡,只觉一切虚无渺茫。
这人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那是她倾心爱过的人,哪怕遭受背叛,在明白真相的那一刹,虽愤,却无恨。
为了天下苍生,是她逃不脱的宿命。
既如此,便以这残缺之躯,再为她做最后一件事情。
殷红之花绽放开来,残缺的梅瓣四散纷飞。
远处那道气息陡然拔高,竟以极快的速度朝她扑过来。
夜轻云一身素净白衣,缥缈出尘,哪怕两眼通红,目眦欲裂,仍是一副仙家气度,不染俗世尘烟。
目光交叠的瞬间,她其实想问:
夜轻云,你可有后悔?
但这话至喉间,张口却变作另一句:
“我以这半神之躯设咒,锁天地之灵气,待我死后,魂魄困于轮回之中,与你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不!!!”
夜轻云嘶声怒吼,可她速度再快,快不及玄月心的求死之心。
半神肉身碎作十段,化为赤红流光散落于天地之间,那道咒誓回环于九霄之上,直入苍穹。
一滴金灿灿的半神心血悬于夜轻云眼前。
她似看不见,耳畔只余玄月心椎心泣血地声音。
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
“啊啊啊啊!!!”
玉潋心两眼猩红,头痛欲裂。
身上爆发狂躁的气劲,形成无形浪涛向外翻卷,将身侧十步方圆的沙石泥尘都掀了起来。
石板路面片片碎裂,棱角尖锐的碎石承乱流气劲悬浮于空。
从岳无极设阵,到玉潋心陡然发狂,不过电光石火,刹那之间。
“潋心!”
阙清云握紧玉潋心的手腕,任由刀锋般锐利的石块在她身上刮割出道道狰狞的伤口。
玉潋心闻声回头,双眼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模糊的视野中,眼前人清丽无双的容颜渐渐与记忆中另一张脸孔重合。
心口仿佛被人剜去一块,空荡荡的,阵阵寒风往里倒灌,冻得她魂魄颤抖,撕心裂肺。
“夜轻云!”她咬牙切齿地低吼。
同样为了天下苍生,今世又有何不同?
生死纠缠,百代轮回,她永远都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夜轻云”三个字落入耳中,有如惊天之雷,震得阙清云肩膀一颤。
玉潋心便趁机甩开她的手,接连后退数步。
在她眼里,已没有敌我,没有什么引魂宗岳无极,没有大祭司的阴谋诡计,有的只是一个万年以来,宿世轮回仍不改其态的负心人。
而她当初立下的咒誓,如今看来,禁锢的,不过是她自己的执怨。
她们在轮回之中反复纠葛,到头来,仍是大梦一场,她从未得到过这个女人片刻的真心。
不愧是名门正派,惯会惺惺作态!
玉潋心呵呵哈哈地笑,笑得浑身颤抖,圆睁的双眼一片猩红。
那身艳丽的红裙在盘旋飞舞的乱石中迎风舞动,显得尤为凄绝,又妖异惹眼。
她已完全疯了。
“这就是你不让我来的缘由?”她勾起唇角,神态妖冶地说,“好师尊,您真是算无遗策,倘使弟子没想起来,您打算再瞒弟子多久?”
阙清云咬牙,只下意识说了一个“不”字,便见眼前红影一闪,玉潋心欺身上来,托起她的颌尖。
急速飞旋的碎石形成一道屏障,将里外隔绝,内部便成独立狭小却静谧的空间。
玉潋心两指钳着她的下巴,虚着眼目光森冷地描摹阙清云清丽温婉的五官。
“饶是师尊这般薄情,在弟子心里,仍是独一无二的妙人。”她说着,拇指沿着阙清云柔白的下颌线轻轻抚过,拭去其侧脸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贴近阙清云,舌尖舔过对方细腻的耳廓,眼神戏谑地说:“弟子已寻到魔毒解药,却不知师尊想不想要?”
她呵呵笑着,俯身将脑袋轻轻倚在阙清云肩头,与后者耳鬓厮磨:“倘使师尊开口求饶,弟子说不定会考虑考虑,如此可好?”
阙清云缓缓闭眼,神态挣扎。她吐出一口浊气,方道:“潋心,为师求你,收手吧。”
“收手?”这两个字令玉潋心觉得可笑,“师尊要弟子收什么手?”
生生世世以来,她除了爱惨这个负心之人,还做过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无非……就是以半神执怨强改天规,让天地之间,灵气溃散,资源衰败。
使得当今天下,业力纠葛,人心鬼蜮,虽除时疫,却给苍天设咒,修真界后世百代,共赴黄泉。
事到如今,阙清云还在叫她收手。
玉潋心冷嗤一声,哼笑道:“无论何时,师尊总这般清高。”
话音落下,身后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随即地面剧烈震荡,蛛网状的龟裂瞬息扩散。
一道劲风瞬息之间掠过百丈,破开碎石风墙,迎面将玉潋心击中。
她甚至没有躲闪的时间,只觉浩瀚威压扑面而来,一刹那就斩灭她的灵识。
迅速黯淡的视野中,白袍儒生踩着满地碎屑,步履从容地朝她走来。
须臾间,脑中划过一个荒唐又不合时宜的念头:原来这才是洞虚境真正的实力。
从头到尾,她都像五指山下的灵猴,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浑天道尊缓缓走向阙清云,在其跟前停下,将擒在手中的人提起来晃了晃:“轻云仙子,您瞧瞧,此局何解?”
此轻云,非彼清云。
阙清云冷漠地与他对视,良久,方道:“我要见夜轻羽。”
大祭司闻言笑了,似在意料之中,遂言:“如此甚好,圣女大人已恭候多时。”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今天更得好早啊,佩服我寄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