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月奚没想到五层的灯楼会这么昂贵。
一百两,还是每年。
她现在一共就二十两,辛辛苦苦赚来的,手都快废了,短期内不可能再写字。
住持见她半晌无言,问道:“施主是不满意吗?”
慕月奚咬牙,“二十两能供奉什么样的长明灯?”
住持:“……?”
他是真没想到对方银子不够,毕竟小施主身上的衣裙首饰华贵精致,身边跟着气度不凡的内侍,后面还有一队皇宫侍卫跟随,怎么看都是不缺银子的主。
不过寺里一切都有规程,就算小施主银子不够,他也不能破例。
“二十两银子的话,可以放在二层。”
慕月奚不死心,“那样子可以选吗?”
住持点点头,“大小就只有半臂高,样子可以选。”
慕月奚低头想了想,“好吧。”只能先这样,等以后她的银子攒多了,大不了再在五层供奉一座更好的灯楼。
从灯塔下来,主持把慕月奚描述的灯楼样子画下来,“这个样子的长明灯寺庙里没有,雕刻的话大约需要十日,不知小施主要给何人供奉此灯?名字刻在这个位置可以吧?”
慕月奚点点头,声音低了下来:“慕星河。”
……
交了二十两银子,慕月奚蔫巴巴的,她本来是想供奉最高最奢华的长明灯,手里的银子却只能选择第二层的。
“小公主还要去哪儿吗?”顾东廷问道。
慕月奚兴致缺缺,“回宫……我要先去净房。”
顿了顿,乌黑的眸子盯着顾东廷,“你不许进去。”
顾东廷一挥手,让侍卫们把净房团团围住,他自己先进去转了一圈,仔细检查过各处,这才出来,也不走远,就在门口守着,“小公主请吧。”
慕月奚这些天除了执笔,用膳沐浴更衣都是四个大宫女伺候的,现在身边没人,只能自己动手。
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右手伸出来,慕月奚抽了口气。
“嘶——”
顾东廷习武之人,五感敏锐,把慕月奚轻轻的抽气声听得清楚。
“小公主!”他爆喝一声,刺目的寒光闪过,腰上软剑出鞘,顾东廷手推房门刚要闯进去,就听慕月奚慌里慌张喊了一句,“你不许进来!”
顾东廷堪堪停下,脑门上青筋跳起,“小公主,有刺客吗?”
来之前他就知道会有刺客。此时侍卫们团团围着,他自己就在门口守着,这世上应该没有任何人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溜进去,但事无绝对,万一是他刚才在里面没有检查仔细,刺客藏匿了身形呢?
“没刺客,是我不小心碰到手了。”右手肿胀,随便碰一下就疼,慕月奚轻轻甩了甩,却换来指尖阵阵麻痛。
右手不方便,慕月奚磨蹭的时间就有些长,一出来,就看见顾东廷手持长剑,侍卫们腰上的长刀也全都出鞘,寒光一片。
慕月奚:“……有必要搞这么大阵势吗?”
“小公主的手怎么了?”顾东廷目光向下,她的两只手都藏在袖子里,他回忆了一下,路上不管是上下马车还是拿银子给住持,她都用的左手,右手始终没露出来,甚至昨日去文华书肆,她也没露右手。
“没事。”慕月奚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弱点示人。
顾东廷浓眉拧起,软剑入鞘,突然伸手拉起了慕月奚的右臂。
慕月奚还没反应过来,袖口就被翻了上去,露出一只……红通通关节肿胀的手。
“放、放肆!”
顾东廷脸色很是难看,“奴才奉旨保护小公主。”
慕月奚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没能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很不高兴,“你不是只有出了龙极宫才会跟着我吗?这伤在龙极宫弄的,不归你管。”
“小公主,你此刻没在龙极宫。”顾东廷面色阴沉,“善觉寺有精舍,小公主去歇息片刻再回。”
慕月奚气鼓鼓的,“没钱。”
“……”顾东廷:“陛下常来善觉寺,寺内有陛下专用的精舍,小公主可以用。”
纤长的睫毛眨了眨,慕月奚突然笑了,拖着腔调,问道:“哦,陛下的精舍,你给谁用就给谁用?”
顾东廷神色未变,“小公主可以用。”
“好啊,用就用。”
跟着顾东廷,慕月奚来到一处精舍,白墙黑瓦,简朴清静。
说是歇一歇,顾东廷主要是为了给她上药,盯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顾东廷脸色愈发阴沉,把手里的药膏给她涂上,“小公主这伤奴才没办法,奴才手里的药主要是止血愈合伤口,并不对症。”先将就用着,等回宫他得第一时间回禀给皇帝。
虽然在龙极宫内他不需要保护她,但她在龙极宫做了什么,他也是一清二楚,皇帝这些天并没有罚她。
那就是她自己把自己弄伤的。
只在精舍上了药,顾东廷就提议离开,小公主的手伤得很重,关节肿胀变形,必须尽快医治。
一行人出了善觉寺,顾东廷要背小公主下山,慕月奚跟看傻子似的瞅他,“我伤的是手,不是脚。”
顾东廷面无表情,“下山比上山更难平衡,手肯定要甩动,小公主走几步试试。”
慕月奚走了几步,脚步一顿,捧着手,小眉头皱了起来,乖乖地爬到了顾东廷的背上。
到了山脚下,又遇到了罗玉嫦,看到慕月奚被背下来,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没能保持住仪态,迎上来的时候差点绊倒,“怎么了?遇到刺客了?”
慕月奚故意不说话,趴在顾东廷背上看热闹。
自己这边没人回答,顾东廷不得不开口,“没有刺客,只是小公主不太舒服。”
罗玉嫦明显松了口气,“那快送小公主回宫吧。”
慕月奚眨眨眼睛,诶?
一个是宫廷内侍,一个是阁老千金,说话时没有疏离客套,虽然两人都没说什么亲密的话,但那种自然的熟稔是藏不住的。
被顾东廷送进马车,慕月奚挑开车帘,看见罗玉嫦的马车跟在了后面。
侍卫们神情戒备,手按长刀,顾东廷更是紧紧跟在马车旁,手指搭在腰上,只要有任何异动,腰上的软剑能即刻出鞘。
看来真有刺客?
慕月奚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路上什么也没看出来,直到遥遥看见城墙,刺客也没出现。
想起顾东廷说的“原本有刺客,现在不一定”,慕月奚思忖:难道是有刺客要来杀自己,但罗玉嫦出现后,形势发生了改变?罗玉嫦跟刺客有关?或者刺客投鼠忌器?
她正胡思乱想,突然前方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慕月奚还没看清那马上之人,骏马已经到了马车前,缰绳勒紧,骏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抬起。
护卫在周围的侍卫全都下了马,齐齐跪了一圈。
慕月奚:“……陛……下?”
大帝王下了马,站在她的马车前,望着车帘后露出的小脸,黑眸沉沉。
慕月奚直觉大帝王心情不好,赶紧起身,准备下车行礼。
左手刚刚扶住车门,脚还没往下跳,腰上突然搭了一双手,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花绫襦裙,慕月奚甚至感觉到了他指腹的粗砺。
慕月奚身子一僵,不敢动了。
大帝王双手掐着她的腰,把她轻轻提起,往马车里面一塞,沉声道:“别动。”
刺客没等来,却等来了大帝王。
慕月奚左手指尖无意识抠着马车里柔软的垫子,眼神茫然地看着大帝王上了马车。
高大的身躯坐在她的身边,本来宽宽敞敞的马车顿时显得逼仄狭窄,不知道大帝王这是何意,慕月奚背上的寒毛竖了起来,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
大帝王面沉如水,侧过身来看她,一言不发。
往日的大帝王虽然威严,但慕月奚并没有惧怕他,哪怕被齐莲莲揭穿她非议他“又黑又胖”什么的,她感觉他也并没有生气。
但这一次,他真的不高兴。
慕月奚没控制住自己,又悄悄地往边上挪了挪,身子已经紧紧地贴到车壁上。
萧御缜眉头一挑。
慕月奚心头一跳,脱口而出:“我、我没做错事!你不能罚我!”
萧御缜薄薄的眼皮一撩,“谁说朕要罚你?”
“那、那您来做什么?”慕月奚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重要之处,会让大帝王从皇宫里出来,一路疾驰来迎她,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您忍不住了?要我侍寝?”
萧御缜额角猛地一跳,“慕月奚!你脑子里整天想的怎么都是侍寝?!”
慕月奚身子一缩,咕哝道:“不是就不是嘛,您凶什么?”
萧御缜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右手露了出来。
手腕纤细,他一只手就能轻松环住。腕上肌肤白皙莹润,像是晶莹无暇的初雪,藏在樱粉色的花绫襦裙下。
手指却红肿不堪,关节处看起来甚至有些变形。
萧御缜目光微凝。
他学的是帝王之术,走的是征战之路,他的敌人要么是波云诡谲的朝堂上那些心机深沉的大臣权贵,要么是刀光剑影的战场上那些浴血杀戮的将士。
他从来没有欺负过小姑娘,头一次这么干,就将人家欺负得有些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