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你们这儿的拘留所看看。”
伊万勾手的动作一顿。
“哦?你有什么朋友不小心进去了要捞出来?”
因为伊万的英语对非英语母语者来说理解起来实在有点难度,他酒喝多了说话又大舌头,两人再次默默地一齐换成了俄语。
……这倒听起来真的有点像苏联间谍在接头了。
“我才没有那种朋友。”士郎跟着伊万一边走一边说:“只是想参观学习一下。”
十二分局的拘留所和总局一样,就建在办公大厅的后方,只不过他们不像总局一样有钱有地方,能搞一个大型体育场,给放风的犯人们提供从跑步训练到篮球橄榄球不等的娱乐活动。十二局只有一个小型活动室,提供一点室内场地。
拘留所和办公大厅里的临时收容监狱不一样,拘留所是留给一些需要长期关押的家伙的。这些人里面可能有杀人犯、强/奸犯、入室抢劫犯、多次进宫的惯偷,有些罪行严重的本不应该呆在这儿,但他们过去干的事没被找到证据,只是因为被抓住了别的小辫子才进来的。
所以在拘留所里你很难知道一个跟你抢乒乓桌的光头是个只给人办过假/证、靠类固醇和生长激素催熟的绣花枕头,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硬茬。
当然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发生,因为犯人之间比黑帮更遵循丛林法则。他们会相互吹嘘彼此的功绩,另外常年生存于这些人中间的专业老鼠,大多都有分辨危险的能力。
隔着防弹玻璃,士郎和伊万目睹了一起因为过了时间点,仍不肯轮换让出球桌而引发的斗殴。乒乓桌旁边的几个小桌附近坐了几个纹身青年,他们事不关己地继续抠脚,揉着沾满眼屎的眼睛一边打扑克一边骂脏话,唾沫横飞神情亢奋,虽然都穿着囚服,也好像回到家里一样。
负责看管这些家伙的警察就坐在值班室里,他们同样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顶多在事态升级前拎起话筒透过广播吼两声。他们倒也不是完全不管这些事,只不过出不出手的自由度很大,一般取决于警察个人的道德操守、武力素质以及智商——
犯人被同为犯人的小伙伴弄死然后伪装成意外,警察却没有及时识破的事情也常有发生。他们已经比狱警体贴得多了。
士郎对眼前的画面倒没觉得很奇怪。毕竟很多国家的监狱都这样,更豪华和更混乱的都有。
“他们看起来过于精力旺盛,只给他们提供一些娱乐活动或许不够。”
“可不是嘛,以前的娱乐方式早就满足不了他们了。你打开手机搜搜,这里他妈的居然还有wi-fi。”
“听说别的州还有强制重体力劳动的规定?”
“早就只剩下个名义了,执行不了的文件拿来擦屁股还嫌糙呢。我必须得说,普通人警察能逮住这些混蛋就不错了,哪有什么胆子带他们出远门,”伊万抱怨着,“为什么那些超能力者都喜欢自说自话套上面具去逞英雄?如果他们愿意加入警察队伍一起建设国家,哪会把事情越搞越烂?”
超能力者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也就是这一二十年的事。他们给地球人类生活带来的变化不止于外星科技、日常战损、以及超级英雄和超级反派的爱恨情仇,对于制度、生产力、经济、政治的冲击是多方面的,只不过很少有人想到去关注这一点。整个社会不仅没有跟上飞速的变化,反而因为变化过□□猛,持续遭到冲击,陷入了一种停滞的麻木状态。
“你理解的,毕竟美国政府。”
伊万跟着呵呵地笑骂了起来:“毕竟美国政府。我就喜欢你这点,兄弟。”
全世界都知道美国政府是什么德性,就连美国人民自己也知道,各种形式的文艺作品中一大堆关于美国权力机构的空穴来风的阴谋论就是美国人自己炮制出来的。所以超能力者根本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们对自己的定位仍然是具有特殊能力的普通平民,在其中出现数位政治家上位,确保超能力者的基本权益以前,这个国家仍然是以金钱为标杆运行的,所以国家机器很容易成为某些资本家个人野心的工具。
这就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社会形态,超能力力量和传统的资本权力构成了短暂的平衡,但总有一天其中某一方会忽然醒悟过来,为了自身话语
权的存亡而拼死消灭另一方。这场斗争将不死不休,只不过在目前地球平均三天遭遇一场灭球危机的主要矛盾下,这个次要矛盾可以被忽略不计罢了——超人稳定如神灵的决定性镇压作用也是一个关键因素。
变种人为自身人权作的斗争虽然一直被持续关注,他们的悲惨遭遇令人同情,他们的强大力量和诡异外表令人畏惧,身上蕴藏的巨大价值令人着迷,由此引发了针对其他变异人、改造人等超能力者定位的一系列探讨,但实际上它的本质依然是一场种族间的战争,还远没有触及核心的变革。
“那么安排他们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怎么样?例如缝制服装,制造纽扣或玩具之类,可以给工资。这也有先例。”
“哦,这里是哥谭,埃米亚,”伊万挤眉弄眼地摆出一张苦瓜脸,“你让这些家伙做衣服,他们就敢往衣服上吐痰;让他们做玩具,他们甚至能在上面涂毒药——好吧,虽然我也不知道纽扣能做什么手脚,但也许你会在某个离奇死掉的囚犯的喉咙里发现它。”
“——然后他们可能会用叉子刺穿烹饪老师的喉咙,从后面勒紧理发师的脖子?”
“呃……是、是的,就是这么回事,你理解得很快,埃米亚。”伊万打了一个磕巴,有些迟疑地看着士郎。
“那也可以尝试远程教学吧。我知道这对很多人还是无用功,但是总有人需要这些的。住在我周围的许多人都在从事非法活动,但他们只是没有更好的活下去的办法而已。”
“天哪——”伊万拽住士郎的领子,凑近他低吼道:“你他妈不是真的在跟我讨论什么gcpd监狱制度的改革吧?我只是个逃来这里的丧家之犬,一个混日子的底层警察,我推荐你去找哈维?布洛克警探说这些,他可是二把手,还比戈登‘有弹性’得多了。”
士郎动作温和地松开他的手,把被揉皱的领子理平:“我会去的。主要是最近遇到了一些不想再干黑社会的流氓混混。”
布莱克和他的手下们可能还是想干的,只不过士郎替他们作决定了。他们既然叫他一声老大,那就没有了大喊“我们有自甘堕落
的自由”的权利。
“那可真是个新闻。”伊万挥了挥自己毛乎乎的手臂:“布尔乔亚都该被吊死,但流氓/无产者也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就该被发配到西伯利亚开矿和挖土豆,这是他们唯一能发挥价值的方式。”
“我知道。我也没有觉得他们所有人都有救。”
伊万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别拿这种话应付我,你就是在看着更高的方向——埃米亚,哥谭已经烂到根子了,你扔进去的石头只会被芦苇里的沼泽吞没。”
“那你为什么来到哥谭?如果只是想要赎罪,也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呸,真正的斯拉夫人就应该站在最危险的地方!你倒不如说说你为什么来哥谭?眼不见为净明明对你轻松很多。”
“因为一个意外。不过既然看到了就没有办法不管。”
伊万深吸了一口气:“……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和什么抗争吗?就连蝙蝠侠也只能用拳头去推那块滚下来的石头,和人打来打去,超人也不会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他活着就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死于非命,你比他们加起来还疯——”
“我没有在说我做不到的事。而且,像是在十分钟内制造出新型毒剂的解药,两天内研发出新病毒的疫苗,救出一栋着火的大楼里的所有人,捧起一架掉下来的飞机这样的事,我就没有办法。”
“这是两回事!任何一个神志正常的人都不会把它们要面对的东西提并论!”
“我清醒得很。”士郎平稳地说。他的目光依然在透过透明玻璃看着内里的景象,没有去看在旁边咆哮的伊万。他的语气中始终都没有激烈的反驳,也不包含慷慨悲壮的誓言。
“再者说,这不是你们一直以来共同的理想吗。”
俄裔警官像见到了什么死去已久的鬼魅一般收了声。“你、你是……”
“我不是。我们是不同的。我也没有那么远大的目标,我只看着眼前而已。”
——那和“全部”的说法有任何区别吗?
伊万看着自己这位年轻的朋友在心里问道。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自己能理解他自己的意思。
“不过,说到蝙蝠侠,你知道罗宾的事情吗?”
“……………………………………”
“兄弟,我不敢相信你转移话题的水平竟然比哥谭骑士队这个赛季的表现更烂。”
“是吗。”士郎困惑地看着他,他向来我行我素,对此倒没什么自觉。
但伊万依然回答了他的问题,默契地远离了之前踩到的泡泡,也许这就是后者每次都能成功的原因——
“我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罗宾始终都是蝙蝠侠的影子,了解他们还不如了解蝙蝠侠本人来得有意义。”
“‘他们’?”
“罗宾分好几代,你听说过吧?”
“这是当然的吧。不可能有人十几年来都还是一个小孩子。”尤其美国的青少年进入青春期后会疯狂抽条,几乎一年一个样。
“如果你是问我具体有几代,怎么把他们区分清楚,那你就问错人了。有说两代的,有说三代的,有说四代的。或许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知道得会多一些,罗宾每个都是黑头发蓝眼睛,戴了面具后让我有点脸盲,而且我也没见过他们几次,不过近几年来的都是同一个……”
士郎想了想家里的那个,他看起来挺大了,那应该很早就不当罗宾了。但也没有那么大,所以不是二代就是三代。
“你为什么突然问起罗宾?”
士郎想了想:“因为我想问问他收人的标准?”
伊万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别想了,你已经严重超龄了。问题都问完了吧?你赶紧给我滚蛋,我还要回去睡觉呢,跟你讲话真累,我简直身心受创。”
没有吧,我觉得你还挺高兴的。
这句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士郎依然和过去一样遵从直觉把它保留下来,没有说出口。
…………
之后的几天士郎继续过着规律而充实的生活。白天准备好早饭,把午饭和晚饭放进冰箱里,出门去给火钳帮的手下们开班,监督他们照料小卢克的母亲,梅丽莎女士的情况;下午和晚上定时去商业区上班,回家之后帮“彼得”做装备。每隔几天去阿卡姆继续探望米勒先生和格林太太,偶尔帮楼
上斯坦顿太太的孩子辅导功课,路上撞到了犯罪事件就随手见义勇为一下。
捡来的知更鸟自从最初开始的折腾之后终于消停了一些,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窝着。虽然士郎十分怀疑他如果不是拼命忙着手头上的事,大概会趁着他出门跟踪自己。
这几天来他差不多也快搞定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接近完成,他看起来就越忧郁和焦虑。最后装备的收尾工作他甚至不许士郎再碰,明明士郎检查过一切都很顺利的样子。
士郎在手机上点开了一封没有寄件人和邮件地址的邮件,但他知道发件人是谁。
每次他去主动找过伊万以后,伊万就会给他发一封邮件过来,尽管中途他们都没关于这件事聊过一个字。
邮件内容是伊万帮他筛选过的最近暗网上的招募和悬赏。因为不太清楚这个世界的网络技术,士郎不方便直接上暗网,就找了这位应该是叛逃到美国的前苏联间谍(当然他已经洗手不干隐姓埋名很久了)作为代理人。
虽然如此,最后接什么任务还得他自己斟酌。雇主给出的情报可能有真有假,找一个狗咬狗的悬赏还是颇有难度的。
初来哥谭的时候他只干过一两次应急用,如果不是最近缺钱,他也不会又捡起来。
……人生真的很艰难啊。
下一封邮件是一位署名为.的话非常多,往上一刷全是他发来的表情包和垃圾短信。士郎上次问他知不知道美国或全球范围内有什么化工方面的高科技企业愿意合作提供新型环保技术的,他不知道又出什么任务去了,过了三天才回复。
“强烈推荐!他家非常非常的棒!价廉物美,其他都是臭烘烘的资本家才不会和你一起玩!要是货不对板哥愿意把蛋蛋摘下来吃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