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老妪说话已经不知触了他多少逆鳞,但他却都忍了下来,没有立刻处置她。
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在当年的事情上会很重要,更何况,若是宋清和知道自己伤害了这个人,可能会很伤心。他实在不愿意再一次看到宋清和那么冷漠的眼神。
铁霄站在树荫之下,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思虑了半晌方又走了出来,抱拳而道:“殿下。您不认为这个老妪很是可疑吗?她孤身一人在京城中开酒肆,又是怎么能知道我们要查寻当年的事情?属下当时甚是谨慎,也就是同几个信得过的宫人说了些,让他们趁机查探而已。可是这个老妪又是怎么知道?甚至还能找到属下的手下?”
宋承摇摇头,轻笑了声,自然是看出来了铁霄是在提醒他,却并未多言。
徒留铁霄跟在他的身后,手不自在地摸了摸脑袋,有些……莫名其妙。
他难道说的不对吗?
……
午时过后,天气暖融融的,阳光铺散在各个坊间。朱墙青瓦的皇宫亦染上了一层金光。
宋承这次去宫中并未带着铁霄,只带了赵七。
宣政殿外,赵德恭恭敬敬地守在殿口,眼中突然瞧见了宋承,忙不迭走下丹陛,行了一礼道:“殿下此时怎么来了?待老奴向陛下禀告一番。”
宋承微微颔首,在殿外等了一会儿,赵德便又从宣政殿中走了出来,垂首道:“陛下让您进去。”
“谢过公公了。”
宣政殿中,皇帝正拿着朱笔批阅着奏章,听到面前传来的脚步声,也没抬头,只低低沉沉地问了句:“太子此番前来,有何事?”
宋承垂首见礼,道:“父皇,儿此次前来是想说一下四皇弟的事情。”
“哦?”宋执锐这才将头抬起来,眸中似乎带了了兴味,“太子想说什么?”
“儿发现四皇弟近来在食用隐幻丹。”宋承说完这句话,顿了一下,抬眸轻瞥了一眼宋执锐的表情,见他似乎没什么反应,才有继续道:“这种丹药因为它致幻的作用,在许久之前便已被明令禁止。儿初闻此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又联想到四皇弟近来的举动,的的确
确像是因为食用了这种丹药而引起的后果。望父皇明察。”
宋执锐闻言搁下了手中的朱笔,两眼沉沉如墨,忽而笑了,苍老的脸上显现出纹路来,那是一种饱经沧桑之态,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宋承乍然想起没多久之前的父皇,那时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这才过了几年就如此?
而宋执锐笑完之后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朕知道了。”
语气中尽是疲惫之感。
宋承又行了一礼:“父皇圣明。不过父皇的龙体要紧,我去将太医署的人唤过来——”
宋执锐又摇摇头:“不必了。太子若是无事,便离开了,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
话毕,他见宋承仍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忽地眉头一动,问道:“太子还有事?”
宋承知道自己若是不问,或许永远得不到答案,他咬咬牙,终是开了口:“儿还想知道一件事。还望父皇能告诉儿。”
“何事?”
“当年您在行宫避暑之时,来磬是否带人残害过六公主身边的人?”
宋执锐眼帘一掀,睖向了宋承,随后站了起来,负手站在了他的面前,记忆却飘了回去,冷哼了声:“太子对这么久远的事情都感兴趣了?”
紧接着,续而道:“你说的不错,当年宋清和身边的两个嬷嬷就是朕派来磬将她们残害了的!”
这话说的极为压迫,像是宋执锐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也或许,这本来就全是他的责任。
“儿能知道什么原因吗?”宋承的内心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阴影,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可听到宋执锐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也想知道那两个嬷嬷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结果宋执锐又笑了,看向窗外。外面的光线覆在他的脸上,一半明媚,一半黑暗:“没什么原因。太子觉得朕想要处置一个人,需要什么原因吗?”
宋承听到这话,不自觉握紧拳头,霎时浑身皆都有些凉。
他想过宋执锐会解释,但是没想到父皇会说这样的话。
这难道就是帝王
?
这一瞬间,他有些原本想问的东西更不愿问出口了。
因为不论他问什么,宋执锐的这句话都能成为一个极佳的理由。
“朕也老了,不想管这些了。朕之前对宋清和算不上好。正巧南齐的赵王心心念念着宋清和,朕和皇后也看过这个赵王了,确实是个良人,宋清和嫁过去不会受苦,而且还能让大胤和南齐世代交好,实在是一件美事。太子,你说对吧!”
宋承双唇微抿,没有料到皇帝突然将话头转到了宋清和的身上。
其实他之前便有耳闻这件事,可如今真真切切地听到这话从宋执锐的口中说出来,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是,也就在那一瞬间,他敢肯定,他一点也不希望宋清和就此离开这里。
不管这是出于对皇帝的话的逆反,还是什么。
但是确实,方才皇帝那句话说完,他觉得挺失望的。
毕竟父皇对他一直都很好,从不像对待别的皇子那样苛责,甚至有些无原则地信任他。他之前觉得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皇帝,可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
……
宋承出了宣政殿,与往常一般去了立政殿。
长孙晚瞧见他神色之中隐隐含着些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不禁有些担心,连忙让采湘去煮了些他爱喝的茶来。
“阿承,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悦的事情了?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没精打采的?”
宋承摇摇头,唇角扯出了一抹笑来:“儿刚刚从宣政殿出来。儿听父皇说,您和父皇都决定将六妹妹嫁到南齐了?”
长孙晚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一张口就是这话,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嗯了声:“是。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件事?”
“为何?”
“我之前有打听过那个赵王,听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容貌也不错。我上次特地让人对着那赵王画了幅画像,等下我便让采湘拿来给你看看。”长孙晚笑着,采湘听到了她这话,便立刻去边上的檀木柜子中取出了一幅画卷来,交给长孙晚。
采湘:“娘娘,您要的东西。”
长孙晚接过来后,便在宋承的眼前将这幅画徐徐展开,
笑得眼睛都合不拢了,还用手指指着上面,侧首对宋承道:“你看看,这赵王是不是仪表堂堂,和清和甚是般配?不过最主要的是,清和喜欢!”
宋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中忽然窜出一股无名的闷意来,甚至心中还不好受。他舌尖触了触齿根,轻嗤了声:“哪里般配?”
还清和喜欢?
见鬼了!
这么壮的一个人,六妹妹那小身板哪里吃得消?
长孙晚闻言,眼微晃,盯着他刀削般的侧脸看了半晌,轻轻摇摇头。
“人家赵王好歹是南齐的俊俏人物,性格又好。你呀,有这样的妹夫不觉得开心,反倒这样说他们。属实不应该。”
宋承听着阿娘这话,也知道自己方才确实是口快了,但是他忽然觉得他在这里甚是膈应,行礼之后便离开了立政殿。
连一些原本想要接着问的话都不问了。
长孙晚看着宋承快步离去的背影,垂下眼眸,若有若无地笑了声。
采湘在一边看着这一幕,有些奇怪:“娘娘,殿下想必是想替六公主寻个更好的如意郎君呢,他可能觉得和亲不好。况且,南齐那么远,殿下肯定不放心。”
赵七站在立政殿外,没多久便看到一身锦袍的宋承迈步走了出来,心里不由地有些纳闷。
这速度有点快啊!
感觉刚进去没说几句话就出来了。
好在他面上表现的不是很明显,紧接着快步走上前,垂首道:“殿下,现在回去吗?”
宋承斜睨了赵七一眼:“怎么,你还有更好的去处?”
赵七登时将头垂得更低了,他这是头一次跟在殿下后面,也不知殿下此时是怎样的意思,更不敢轻易开口了。
宋承此时的心情是说不上的不虞,他没管赵七便又径自朝前走了几步。
快要走到宫门时,他的脚步倏地顿住,咬紧牙关,握紧了双拳,脸色是出奇得不好。他鲜少有优柔寡断的时候,怎么方才却……
明明以往什么事情,他都能甚是果断,也能很快地分辨出怎样处理这些事情是最好的。
再说,宋清和喜欢那赵王,对大胤喝南齐而言,本就是幸
事。他为何会觉得心中不满?
真是绝了!
赵七杵在宋承的身边,不禁有些瑟瑟发抖,他还未曾见过殿下这般,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他忽而又想起方才有个婢女匆匆跑到了立政殿,还叫人传了一句话。
说是六公主身体有恙,无法来立政殿请安。
“殿下,属下方才听一个婢女说,六公主身体有恙。”赵七本来并没有想将这事说出口的,可他突然想起那六公主好像就是当日宿在东宫的那位,心里立时打了个激灵,犹豫着说了出来。
宋承闻言,双眼微沉,睨了他一眼,眼底像是淬了冰一般,随后身形一转,一个字也没回赵七,便先走了出去。
而赵七登时脊背一凉,心道不妙,却也只能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