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和微微蹙眉,没想到宋承似乎有些发火了,于是摇头解释道:“没事的,哥哥。我不怕的。”
好一个不怕!
他就知道她会说这样的话。
宋承不禁冷笑一声,声音沉定:“你是不怕。但是你想过阿娘吗?若是你因此丧命,阿娘会如何?”
宋清和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微晃,犹豫道:“四皇兄不会杀我的。”
她顿了一下,“他若是真将我杀了,陛下又怎么会容他?”
先前她听闻齐王受挫,如今云妃又被皇帝囚禁,若是齐王一点不知数地将她害死。即便皇帝想包庇他,朝臣也不会。
因为她在世人眼前,始终是大胤六公主。
宋承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但他心里甚是明白,依着宋谨行那古怪的性子,是真会杀了她。
况且,宋谨行现在已经不能同正常人相比较。
宋承舌尖触了下齿根,到底没接着她的话继续说,而是几步上前,在宋清和的面前站定,随后从袖中取出了一瓶金疮药出来,递给了一边的降香:“这是金疮药,你去给公主上个药。”
降香眼眶红红的,闻言,轻轻颔首,旋即走到了宋清和的身边,低声道:“公主,让婢子来给您上个药吧!您是不痛,可是婢子却觉得痛极了。”
宋清和闻言,羽睫扑闪着,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就在降香的手快要伸至她面前时,她忽而一躲,抬手便将那小瓷瓶握住:“我自己来就可以。”
降香无奈,只得退至一旁。
此时云瑞和降香守在两边。而宋承身姿挺拔,一袭墨绿色竹叶纹长袍,腰间束着镶金蹀躞带,神色明显有些不虞。
半晌这殿中竟是无人言语,宋清和也是自顾自地在自己裸露在外的脖颈上涂抹着药。
宋承心中仿佛登时之间便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感,立时抬手一挥,让降香和云瑞先退下了。
宋清和这时已抹好了药,抬眸看向他,问:“哥哥这是还打算在揽月殿中久留了?”
她原以为他只是来送个药而已。
宋承:“……”
等了一会儿,宋清和也没听到宋承说
话,不免有些奇怪,想了片刻,问道:“哥哥此时来,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宋承盯着她平静的眸子,最终还是败下阵了,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微叹了声:“算你还算聪明。”
他续道:“你以后别接近齐王。”
语气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宋清和的视线落在了他刚刚抚摸过她青丝的手上,口中道:“不是我要接近他。是他自己突然过来的。”
“嗯。孤知道。只是孤要告诉你的是,齐王他现在可能控制不了自己。所以,他的行为举动会出乎你的意料。”
宋清和心口一顿,随后眼帘一掀,看向面前的宋承:“哥哥的意思是齐王如今并不正常?”
“你若是想要这么理解,也可以。总之,他现在很危险,你不能接触他。甚至连立荷殿的所有人都不要接触!”
宋清和虽觉得宋承这话有些奇怪,但也并未过问,只道:“我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们的,只有他们会突然来找我。”
“那你便顺着他们的意思说,别和他们争论。”
宋清和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宋承看着宋清和认真的神色,姑且放下心来,随后坐在了她的对面,手随意地搭在案上,看着她:“六妹妹现在是在学制茶吗?”
案上摆着制茶的用具,许是初学者,故所以皆是些简单的东西。而袅袅茶香此时弥漫在殿中,分外好闻。
宋清和闻言嗯了声,瞥了眼即将制好的茶,正想问宋承要不要试一试。
耳边便听到宋承说:“那孤可以喝一口吗?”
宋清和点头,按着壶盖,轻轻地倒出了一些茶水来。青瓷茶盏中茶水微微摇晃,散发出馥郁的清香,上面还飘着一些花瓣和绿叶。
宋承轻呷了一口,紧接着便说:“孤倒是没有想到六妹妹还有这样一手。”
宋清和唇角下意识地微微上扬,语调不紧不慢:“这是我第一次制茶,你也是第一个喝的人。”
“那真是孤的荣幸了。”
宋承笑着,手又晃了晃这个茶盏,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的心情更加愉悦了,眼中更似有万般星辰在流转。
忽而之间,宋清和双手交叉,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哥哥。云瑞是不是你的人?”
宋承的手忽地顿住,眼眸幽深,微挑了下眉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发现的?”
宋清和思忖片刻,才缓缓道来:“云瑞一开始是云妃的婢女,但她对待云妃未免太过凉薄,怎么说也是伺候过多年的主子,说叛了就叛了,而且看起来竟然没有一点不舍。而当时我也不过是顺手帮了她一把,救下了她所谓的妹妹而已。”
“所以?”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的是,云瑞每次开口都极其小心谨慎,像是在告知我一些什么的东西似的。这让我更加奇怪了。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或许云瑞是你的手下。齐王今日掐我脖颈的劲有多大,我是再清楚不为过了。可是云瑞,看起来这么一个柔弱的人,居然随便拿起木棍就能直接将齐王击晕。我想,这不是运气就能实现的吧?于是,我便想到了你或者阿娘。可是依着阿娘的性子又怎会在立荷殿安排她的人,所以,我便猜测是你。于是,我才说出了刚才我所说的话。”
宋承轻笑了声,也没觉得不舒坦:“原来六妹妹这样仔细。”
宋清和这下更是一点没有怀疑了,又道:“当日云瑞所说的她的妹妹是不是也是不存在的?只是为了让我相信她,所以编造出这么一个人?”
“你说的的确没错,云瑞她是一个孤儿。”
宋清和听到这话后,心中忽而之间有些闷闷不乐,她知道宋承不是故意将云瑞安插在她身边的,但是当她知道她的身边被安插了人时,她还是很不高兴。
她眉眼低垂,自己又替自己倒了杯茶,默不作声地喝着。
“孤并非有意将云瑞放在你身边,只是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况且,现在云瑞在这里,也能保护你,孤反而安心些。”宋承声音悠沉,这其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意味的话来,忽而话锋一转,“你疼吗?”
宋清和微怔,旋即抬眸看向他,鹿眸微微睁大,目光中染着疑惑。
“宋谨行那样对你,你疼吗?”
宋承复又说了一遍,宋清和愣是从这句话中听出
了其他东西来。
她摇摇头:“我不怕疼。你知道的。”
“可是孤怕。”宋承定定地看着她,“孤知道你不怕死,更不会怕疼。或许你的感官对于那种濒临死亡的疼痛是无所谓的,但是你得记着,你并不只是一个人。”
宋清和不知道为何听着他这话,眼中竟然有些发酸,半晌唇角扯出一抹笑来:“没事。我自己知道。”
她好像变了,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
她现在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有那种一死了之的想法了。因为她发现,即便她遭人非议,但现在她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她以前想象的那样卑微。
你看,她的身边,现在有阿娘,有哥哥,有降香,有知让。
还有……
闻曜之。
其实已经足够了啊!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讨厌她啊!
或许,她也该试着去寻找他们所说的快乐。不能一味地躲在自己的情绪当中,那样不仅自己也走不出来,甚至她身边的人也会很难过。
宋清和想到这些,道:“放心吧,哥哥。我有爱惜自己的。”
他之前说她不爱惜自己,现在她要尽可能做到爱惜自己,才不会让哥哥失望啊!
……
临近傍晚,天色渐渐暗淡。
宋清和盥洗过后,便褪下了外裳,躺在了床榻上,正准备休息。
今日她有些累了。
这时降香匆匆走来,垂首道:“公主。外面有个内侍,似乎很急的样子。您要见见吗?”
宋清和眼微晃,便从榻上坐起,随手从衣架上取下了一件水蓝外裳,披在了身上:“让他进来吧!”
内侍从外面的石阶上一阶一阶踩上来,快步进入了殿中。
宋清和随意地披上了一件大氅,此时内侍便走到了距离她几步远处。
她微微抬头,便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
是闻曜之。
此时闻曜之穿着宦官所着的圆领窄袖袍衫,不过似乎衣服有些小了,穿在他高大的身体上显得有些滑稽。
宋清和张了张唇,却又不知道应当说什么,片刻后轻轻道:“您怎么来了?”
闻曜之刚
进来,视线便盯在她的脖颈处,想看出她是哪里被宋谨行掐伤了,直到现在听到了她的声音,眼晃了晃,才低低地道了一句:“我来看看公主。”
宋清和手垂在身侧,下意识地摸着大氅光滑的衣料,却不知道自己此时应当说些什么,又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您此时不该来这,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若是你这样,让陛下知道了,他不会饶了您的。私闯皇宫是大罪。”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是谁带你来的?是哥哥吗?”
闻曜之微微颔首:“我听到你被齐王殿下欺辱,实在担心不过,这才来瞧一瞧。若是打扰到公主殿下您,我这就离开。不过,还请公主一定要将这个收着。”
说着,他将手中紧紧握着的一只小药瓶搁置到了宋清和身边的桌上:“这个是我在一个神医那儿求来的,说是药性极好。”
宋清和凝视着案上的白釉药瓶,上面瓶塞是红色的。
她不禁抬手覆上了那个药瓶,到现在甚至都留存着温热感。不过,这一点点温热感,都让她觉得她的心跟着热了。
她不禁垂眸道了一句:“谢谢。”
闻曜之听到这话,立马道:“不用……不用……”
宋清和看着他有些慌乱了模样,想了想,还是说:“您那个木塑,我也应该很喜欢。”
闻曜之的眸子中不自觉地漾起了笑意,却仍旧有些局促。他想起了上次他和宋清和见面时,宋清和一个人孤零零的背影,便觉得自己实在亏欠她太多。
“喜欢就好。”闻曜之赶忙接着说。
但他其实还想问,是不是宋清和心中已经有那么点是愿意接受他的了,但他又不敢问出口。
“您还有什么事吗?”宋清和看着他。
闻曜之听着她问的这一声,才想起他这次来,确实还有一件很紧要的事情要说。
“公主,南齐的赵王一心求娶您。皇后娘娘不想您前去和亲,我……我也不想。所以,你愿意离开宫中吗?”
宋清和拢了拢身后的衣袍,皱了皱眉头,没有想到闻曜之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脑海中又跳出之前宋执锐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
话,她问道:“你是要带我走吗?”
闻曜之颔首:“是的。皇后娘娘说你不适合这里。她说您在这里没有什么好处,也是希望您离开的。”
宋清和有些迟疑了。
虽然这个地方留给她的回忆大部分都是令人不想回想的。
可是不得不说,总还是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存在的。
“公主,其实外面很好的,只是您一直没有出去过。我之前去过很多地方,也想带您去。您不应该被这里约束着,出去对您也好。而且这也是娘娘的意思。”
“阿娘的意思吗?”
“是的。”
宋清和沉默了。
照这样看,她知道自己也不会留在宫中留多久了。
无非就是两条路。
一条是和亲,一条是出宫。
“那你们有想好怎样带我出去吗?”
她如今好歹是公主,若是突然之间没了,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闻曜之听到这话,心中松了一口气:“公主近来只需要装作生病就好,别的娘娘会告诉你。”
后来,闻曜之走后,宋清和一个人躺在床上,仍旧有些累,却很清醒。
她快要离开这里了。
这是她从来不敢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