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格尔马不停蹄的找上了在教皇面前当值的骑士:“我有要事请见教皇冕下。”
对方不由得嗤笑,摆了摆手:“嘁,我劝你别抱什么想法。冕下闭关了。别说是你,就是红衣大主教,也不能轻易见到。”
听到这话,希格尔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心情好了不少。他看眼被挚友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确定她还能撑一会,便少了些慌乱,不紧不慢说道。
“阁下是知道的,圣子就任的神选日在即,若是因为阁下出了什么差错……”
恐怕阁下担不起。
威胁之意不言于表,但偏偏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就能让对面那位手脚发冷。
守门的骑士神色复杂,果断选择让人进去通传。
“两位大人小心些,冕下正因为疫病的事情烦着呢。”这些法师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些骑士掺合,但出于示好,他还是在这三人进去的时候多说了一句。
希格尔承情,离开时给他套上了个聚灵阵。
“光明侍者希格尔、塞西尔,见过教皇冕下。愿您的圣明与青史同在,永垂不朽。”
希格尔双手交叉轻轻欠身,银色长发滑落,是信徒面对传教者的虔诚与温顺。
门口的光明骑士之所以能这么快就放他们三个进去,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教皇很满意希格尔侍者的顺从。
“噢,我的孩子。”
面对这个全心全意信仰着自己的孩子,教皇还是不那么吝啬的,威严的眉目硬生生挤出一丝祥和。
“你的历练结束了吗?他手上抱着的——”
教皇脸上的不和谐在见到林仪手上抱着的小女孩的那一瞬间迅速龟裂,化作冰山上的寒风,纵有白云遮掩,也盖不住内里的刺骨与咄咄逼人。
他缓了好一会,“你们怎么将污秽之人带进了中央教廷。”
嘴上还克制着,眼中尽显嫌弃与厌恶。
“她只是染上了疫病。”林仪抱着小女孩,淡淡道,“您知道的,就像——”
“伯格曼帝国出现的那种。”
金色的眼微抬,迎着熹碎的光线,似穿透墨染云层,劈开周身荆棘。
教皇瞬间瞳
孔一缩。他再清楚不过,这句话几近等同在指着他的鼻子说他的不作为。
但是,这又能怎么办呢。
他和善的笑了:“我的孩子,你也看到了,这种疫病连圣水也无能为力。或许,归回神明脚下,就是他们的宿命。善良的孩子,这个时候,你应该祷告,而不是在这里质问我。”
“可是……”
希格尔很是犹疑。
他的挚友分明和他说过,光明元素对疫病有压制效果的。怎么现在看教皇的样子,似乎并不是这样?如果不是,那些百姓突然好转又该如何解释?
“虽然这很残酷,但这就是现状。”教皇无奈道。
但林仪却看见了他眼中的幸灾乐祸。
冷不零丁的,他道:
“冕下,您回来的早,恐怕还不知道外面已经有人开始烧毁教堂、背弃信仰了。”
他微微一顿,看着手上烧的不省人事的女孩:“她的父母就是因此而亡。”虽然有些偏差,但也不算错。
肉眼可见的,教皇浑浊的眼扭曲了一瞬,他怜悯道:“是吗,那真可惜。”
“不是我不想救,是这场疫病并不简单。”
“因为有黑暗教会的人插手是吗?”
听了这么久,希格尔自然也猜到了。
“啊……”
教皇眼神闪烁,“是的。”
教皇刚刚承认下,就看见那个金发侍者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那一双凤眸锐利,几乎要看透他的心底。
正当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手笔的时候,对方却突然收回了视线。
“既然是黑暗教会的手笔,必定为光明所克制——”
林仪停顿一瞬,抛砖引玉。
他又不是要拿下圣子之位,这个功劳,还不如让希格尔拿着。
果不其然,希格尔默契接上:“冕下不如就以圣水为基,进行高强度大规模的赐福,必然可以扼杀黑暗元素。”
“届时,我们光明教会仍然是被百姓们所尊崇的。”
这句话如同鱼钩上的蚯蚓,让教皇瞬间心动并同意下来。“那就发出公告,明日神选日,你们上去赐福,只要能让疫病结束,圣子之位……”
“冕下莫不是忘记了,”林仪出声,轻而易举的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光明侍者的圣水是有份额的。”
希格尔侧眸,总觉得挚友有些不太对劲。但他笑容浅浅,也确确实实在为他们考虑,一时间,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遂罢。
“不就是圣水,”
往前确实没有这种先例,不过这对于这位教皇而言,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拿着我的手札去,只要能解决这次的疫病,圣水任你们取用。”
希格尔接过手札,笑容浅浅。
相比之下,林仪的心情可不太妙。
明眼人都看的出教皇不是善茬,但他的困惑并不在这里。
先前说到伯格曼帝国疫病的时候,林仪很确信自己从教皇的眼中看到了惊诧和杀意,紧接着是如释重负和幸灾乐祸。
什么样的状况可以让几乎权倾天下的教皇流露出这种表情?
如果说先前只是怀疑,那他那句“只要能解决这次的疫病”,则是彻底让林仪确定这次疫病有教皇的手笔在。
谁能想到,一向被用来治病的光明元素还能为病菌增幅呢?
至于信心满满的教皇为什么灰溜溜的回来,还让疫病发展成为现在这样。无非是被人钻了空子,再加入的黑暗元素导致病毒第二次变异,就连教皇也控制不了,只能连夜跑路。
说起来,还不是搬起石头砸脚,自作自受。却平白惹得无辜百姓遭罪。
无论他求名还是为利,属实过火。
借着离开的转身,林仪冷下脸。
这等货色,还是尽快除掉好。
夜间月色沉沉,一道颀长的身影落在了圣水泉旁。皎洁的月光洒下来,为那头金发打上溢彩的银芒。
如果那个仍在昏迷中的小女孩能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惊讶的大叫起来。无他,只因金发青年如今的状态和她感应到的,简直一模一样——
明明冷漠矜持,偏偏留有分毫耐心来倾听世间呢语。
青年微微倾身,任由泛着粼粼波光的圣泉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那纤长的手指上,正捻着一片碧绿的叶子。
那叶子说来也怪,在月光下还
半透着。离开母树已久,却仍然可以看见深色的脉络里头有汁液流动。就仿佛,它还活着。
林仪捏着这片举世闻名的生命树叶,低声嗤笑,双指一松,便见那树叶悠悠晃晃,跌进了圣水泉里头。
几乎是瞬间,泉水中的光明元素就沸腾起来。扯着刚刚进来的变异木元素。
同源所出,让这两个同宗异祖的元素们迅速活络起来。不过两三秒钟,它们就形成了更为稳固的结构体。
林仪不知道这种东西应该叫什么,但微观视角下,它们的结构像极了水分子——
两个光明元素把一个变异木元素夹在中间。在两个元素衔接的地方,有丝丝缕缕的能量溢出,金色与水绿混合,形成了白金间绿的能量链。
金眸翕张,闪过了然。
他就说——原本的剧情里头,希格尔的妹妹被黑暗侵染,为什么希格尔不用赐福或者圣水,而是选择了生命树叶。搞半天,他妹妹也是受了这种变异病毒的罪。只不过,这病毒是不是现在的病毒就不知道了。
光明主驱散,木主治疗。
生命树叶中的变异木能量,则是一种良性的增幅变异。
如此结合,光明祛除黑暗,木主打治愈,再加上希格尔的赐福,治愈此次疫病,可谓是对标对本。
青年绽开一抹笑容,不过除了这个,他有一件事要做。
光明教会从上到下,虽然都拥有自己的圣典,但作为教皇与圣子,在赐福之类的大型活动上,都是使用权杖。其原因也不过是更具有权威罢了。
按理说他们的权杖合该拿在手里、随身带着,但如今,圣子不是还没选出来,属于圣子的权杖便一直在神殿里头放着。既然教皇已经许了圣子位,提前借用也不是不行。
金发青年折身进了神殿。
高大的光明神像下头,一柄金色的权杖置放于杖架上,上面镶着着的水晶散发出柔柔的晕光。
传闻中,只有命运中经过光明神册封成为教皇的人,才能拿的起这柄权杖。所以这把权杖,也算是个考验。
不过对于林仪而言,命运既然是将来时,便蕴含诸多变数——
就像
,他如今,不也拿起来了吗?
总不该,未来的自己把委托者踹一边去了,自己当了教皇?
白皙的手指握着杖柄,指尖拂过上面繁复的花纹。
没有攻击,流动的光明元素好好的呆在那些符文中,乖巧而温顺。
他身为亡灵却引不起光明权杖的分毫排斥,面前徒有威严而不曾刻画面容的神像看起来更是充满了讽刺。
青年低低嗤笑一声,当真对这个世界的神明绝了期待。
右手手指伸直,一柄刻刀就这么出现在他手中。
【这光明神若是活着,想必也是个不理朝政的】
金发青年温柔的笑着,熟悉的力道逼着刀尖在金色的权杖上拉出刻痕。
光明元素与变异木元素的结合体顺着刀尖注入刻痕中,接着原来的纹路,形成了新的魔法回路。道道新纹叠加在一起,在原阵法的基础上进行改良。生偏走向、力道与原阵法无二,就是当初打造权杖的教皇来看,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记漏了。
刻刀在指尖消失,林仪看着手中的权杖微微勾唇。
看来这个世界的阵法还是有点用的。这么一改,权杖增幅的,就不仅仅是光明元素,还有木元素以及其他偏向光明的元素。明天的赐福仪式,一定会很好看的。
被无数人觊觎的光明权杖就这么被金发青年随意的放了回去。
【如果你当真存在,不要谢我,把教皇之位塞进希格尔怀里就成】
他擦了擦指尖,深深看眼光明神像,毫不犹豫的转头离开。
当最后一缕金发在神殿门关上前离开,寂静的大典内,某位存在睁开了眼。
白玉的光明神像被圣光笼罩,丝丝缕缕的银发垂落在脚边,一声意味不明的呢喃消失在月轮被乌云遮住之前。
【塞西……】
低沉的声音支离破碎,就像是挣扎中的梦境,如镜花水月,一触即破。
不过倏尔,那神迹便荡开波纹,消匿于无形。
谁也没有发现,世人苦求数百年的神迹,在深沉的夜幕中悄然降下。
*****
翌日,天方月白,林仪便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衣着
略微凌乱的希格尔站在他的门前,纤长的睫毛下是一片鸦青:“主教来催了,塞西,你得快些。”
“我倒是无妨,只是你,”林仪微微皱着眉,“昨晚没睡好?”
说来也怪,这个世界魔法发展的不错是不错,但要么是攻击性的,要么是治疗性的,在追求美貌方面,居然还是用的铅粉。不服帖不说,还很贵。至少——还要养妹妹的希格尔是不舍得买的。
希格尔羞赧的笑了,低声道:“是有些。我…能借你的粉用一下吗?”
原身确实是有这东西。由于经常呆在光明元素强盛的地方,不时就有亡灵纹显露,经常用这种铅粉遮掩。而且为了舒适,甚至会在里头掺上骨粉。那些光明侍者远远见了,只会因为气场不和觉得他阴沉,自然也不会靠近,久而久之,竟然也没人发觉。
而如今希格尔要用,自然……是不行的。
“没必要。”
林仪坦然对上了那双银色的眼,丝毫没有自己马甲即将暴露的紧迫感,甚至还有闲情向9672购买了一管遮瑕。
“那玩意对身体不好。用这个吧。”
金发青年倾身,将肉.色的液体涂在他脸上。
比想象中的还要轻薄,只有一抹轻微的凉意。
但希格尔此行的目的并不在此。
他不着痕迹的运转体内的魔力循环,光明元素探出体外,感应了好一会,都没有发现异常。
不由的,他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因为一个荒唐的梦怀疑挚友才对。真是,太不应该了。
只不过,昨天那个梦真的是太诡异了。
断断续续的,一开始,他居然梦到挚友为了教皇之位要杀自己!这还不算什么,还梦到了挚友大晚上的跑去神庙动圣子权杖。
他肯定是因为今天是神选日太紧张了!
希格尔不由懊恼自己小题大做,把外放的光明元素全部收回体内。
“遮住就行,主教该等急了。”
林仪摇摇头。
话虽不错,但你要真的是精神萎靡的上去了,主教非但不会体谅,还会说你不重视神选日。
说到底,还是希格尔太
过年轻。
抹匀遮瑕,林仪直起腰,将小管扭紧,塞进对方手里。
“欸?”
“拿着吧,你不用,你妹妹也不需要?”林仪笑了笑,“呶,第一次就用在你这了,妹妹可别嫌弃。”
希格尔不好意思的收下。
塞西真是的,还这样委婉的提醒他。都说那铅粉对人不好了,他肯定会记得不让妹妹接着用的哇。
反倒是自己……
不就是最近经常做诡异的梦,居然还真的怀疑起他的挚友了!天哪,他简直有罪。
希格站起身,跟着林仪出门。
临走前,眼尾无意识的一瞥,居然从镜子里看到金发飞扬间,有一抹黑色闪过?
“希尔,怎么了?”
金发青年站在门口,侧头回望。
风撩起他的长发,可以看到他的肤色白到有些不甚健康。哪来什么黑色?
希格尔摇头,“许是眼花了。快走吧,别错过了仪式。”
然而这次他又想岔了,哪来的错过。教皇在伯格曼帝国的搞到那一出被人宣扬了出去,民众如今还坚定信这光明教的少之又少。至少——
如今在台下的那些患者可没有一个。
希格尔看着那些被结界拦在台外面不断咒骂着的百姓,下意识握紧了拳。
等等,手里的触感?
银发青年一懵,呆愣愣的低头看着突然被塞进手里的东西——
象征光明的圣子权杖。
“主教这…”
“塞西尔特意为你争取的。教皇连圣水都许你们使用了,怎么,你连权杖都不敢?”
红衣主教眼眸锐利,直勾勾盯着希格尔的眼。
只要他有一丝一毫的退却,他的后果,就是被扔下祭台任由那群疯狂的蝼蚁处置。至于赐福,当然是让他的同伴或者其他侍者接着进行。
眼睫投下虚虚的倒影,银眸如刃,“我知晓了。”
白色的神袍猎猎,权杖落地,金光大盛。
在光明、苍穹和神明的见证下,那道颀长的身影踩着台阶步步向前,登上最高的祭台。
“他居然得到圣子权杖的承认了!?”
“该死,那我们岂不就是没有机
会了?”
“啧,我们在这里挣来抢去,还不如人家塞西尔。拉拢主教十人,也比不上人家结交一个希格尔——”
耳边低低的妒语对于林仪而已,也不过印证了两点。
【如今的光明教会确实藏污纳垢】
【‘只有未来教皇才能拿起圣子权杖’的确是一句屁话】
当然,如今的希格尔还没有意识到这两点,他居高临下看着那些斥骂着自己信仰的人们。银色的眸子难得一瞬空茫。
他的灵魂像是分成了两半,一半高居于上,似乎有些明白神明俯视众生的感受,而另一半的他,在唾骂自己渎神的行为。
【人类渺小而愚昧】,就连信仰也不稳固,神明为什么会垂怜他们?
【因为信仰】
不,因为曾经信仰?
祂真的仁慈而怜悯。
他这般想道。
银眸微眨,像是坚定了什么。银发青年权杖落地,垂眸看着那沸腾的人群。
“尽管你们背弃祂,但你们能来到此,也全是因为祂的怜悯。”
温和的声音变的低沉,像孤月悬天,静谧注视。
他没管突然激动的人们。
“唯有伟大的光明,才是世间的神明。”
“你们大肆宣扬神弃与神亡,在教堂上大闹,打砸祂的神像。你们将疫病怪罪与祂,但你们的心,”
“从一开始就不诚。”
“德信有亏,不守戒律,心有恶魔,供神不成。”
“唯有吾神怜悯,肯再次指点你们这些迷途的蝼蚁。”
刹那间,权杖上符文乍起,金黄成束冲进引过来的圣水池中,激起一朵金色的云。
银发青年将权杖高举。
霞光从顶透出,金光灿灿。
赐福的咒语被那低沉的声轻轻颂出,瞬间云腾致雨,金线散落,调皮的在众人头上、肩上跳跃。
分明瓢泼大雨,但无一身惊雷。
沉默的雨压下了鼎沸人声。
疯狂的人群安静下来,仰着头张嘴,试图大口大口的吞咽金色的雨滴。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身体的反馈,不是那种暂时的平静,而是永久的生机与活力。
肉眼可见的,他
们身上的瘀斑迅速散去。透明的液体夹杂着金线从道道污痕的脸庞滑下。
“噗通——”
穿束腰外衣、托加斯长袍的贵族弯下了尊贵的膝盖。
他双手交叉,谦卑而惶恐,“伟大的光明,愿您能原谅蝼蚁的愚昧…”
紧接着,人群中不断有人跪拜忏悔,痛哭流涕的诉说着自己的罪行。
金色的雨仍旧滴滴答答下着,像是要清晰掉时间的污渍。
希格尔摩挲着权杖的纹路,心头沉沉,神色仍旧悲悯。
“只要心诚,哪怕愚昧如蝼蚁,也能重新归与光明神的座下。”
金丝渐渐消散,结界也早就撤销,但祭台之下的人们仍旧跪着。如果希格尔不是亲身经历,恐怕也很难相信如今那一群诚恳的人会说出那种渎神的话语。
【神明怎么会厌弃人类】
【祂是不死的】
红衣主教一脸欣慰的走上祭台,“希格尔侍者,你做的很好。”
“这是我应该做的。”希格尔谦卑道。
手握圣子权杖,他就算微微低着头,看上去也像是在自谦。
对于红衣主教来说,他真自谦假自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教皇的交代。
“今日是神选日,既然你治好了疫病,又得到圣子权杖承认。那圣子就是——”
?!
希格尔瞳孔猛缩,下意识看向祭台下的熟悉身影。
“等等!”
“希格尔!”
红衣主教面无表情念出教皇交代的名字,笑着看向手持权杖的银发青年。
“见过圣子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