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父子两个在一个宅院之中居住,但一天能够见面的时间却不多,没有了必须要吃饭读书等事宜的交错,宅院又有足够的空间寻求安静,两个人,除非是刻意,很难找到一定的交集。
在这方面,因为崔商很喜欢登高望远这件事,假山上的小亭子是他最爱去的地方,那也是整个宅院最高的地方,最容易被人找到。
而崔阙却没有那样的爱好,他就如同大多数神立城的居民一样,具有宅的属性,圈地自嗨什么的,能够在房中自娱自乐好多天,直到有出去的必要,或者被殷情找出去。
崔阙的朋友中,能够把他从宅院之中唤出去的,也就只有殷情了,从这一点上来说,两人没有成为一对儿还真是一件令很多认识他们的人都十分不解的事情。
不过,神立城大部分人的感情都不是十分浓烈,对旁人的事情都不怎么关心,也就无所谓探究这些隐私了。
烛光摇曳着,似乎随时都会被一阵微风吹灭,明明灭灭之中坚持着的火光弱小得让人心怜。
黑暗之中,亮晶晶的地方是水,也可能是冰……看到道路上多出来的那一块儿几乎能够当做镜面的冰片时,崔阙愣了一下,想到可能又是崔商弄出来的,也不是很在意,绕了两步,踩着路边的草皮走了过去。
绿草在夜色中也是暗得发黑,脚下柔软的感觉像是踩在了地毯上,这些草是长得真好,细密柔软,些许露水被那些略长的草叶递到袜上,微微晕湿的凉意让夜色更加分明。
崔阙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一道“记忆”冒出头来,院子中,一棵树下,他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看不太清楚,但,的确是有,一个木头的匣子,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手中的烛台晃了一下,他看向了记忆中的那个方向,果然有一棵树,宽大的叶子像是能当扇子一样低垂着,有着如同拂柳一般柔顺的姿势,而它的树干却是笔直而粗壮。
缓步行去,来到树下,精神力最先触碰到树干上的某个地方,像是开动了一个机关,一个讯息传过来——这是三。
“三”?
崔阙站定,这是自己的精神力,微弱得像是濒临死亡一样,传递过来的信息也有些模糊,“三”后面还有什么?还是说这代表一个序号?
有意思,自己和自己猜谜吗?
他确定这不是原主留下来的,因为原主并没有他这样的精神力,神立城的居民早就习惯了各种神力的应用,对精神力这种需要努力修炼的力量,他们是不懂的,就算有些神力有类似精神力的效果,但他们在应用上也不会跟他一样。
这就像是一个人的笔迹注定不会跟另一个人相同,落笔的顺序,下笔的力度,连每一道横平竖直需要的粗细,都带着强烈的个人色彩,能够让人认出来是不是自己的。
那个精神力,是自己的,所以,这是自己留下来的?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如果记忆没有欺骗他,那么,他又是什么时候留下了这样的暗记?
如果记忆欺骗了他,那么,又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欺骗,之前的自己是知道了什么,才留下这样的暗记?
恐怕不只是暗记,他的精神力也给自己下了暗示,这才让他无缘无故想着秉烛夜游,来到了这个有着暗记的地方。
树干上的精神力已经消散,那本来就是极其微弱的了,一触即散,没有了再次利用的价值。崔阙往树下看,那个埋藏东西的地方的确有一个木匣子。
御风的神力在小范围使用,最先浮动起来的是那层浮土,然后是扎根其中的青草,再是土……一层又一层,像是层层剥落表皮,最终露出了潜藏在其中的木匣。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木匣,崔阙在书房中见过类似的,是用来装书的木匣。
风动,木匣被无形的风托起,在这个过程中抖落下所有的泥土,露出干净的颜色来。
崔阙伸手接过,他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拿着木匣,不好当场查看,便要重新返回书房。
“你在做什么?”
一道声音从上方传来,崔阙抬头看去,看到的是旁边假山上的崔商,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周围没有灯火,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得如同天上的星。
“你怎么还没睡?”崔阙反问,并没有回答崔商的问话。
“马上就去了。”崔商这样说着,看向他手中的匣子,“这就是你要找的书吗?为什么在树下?”
很显然,刚才的事情,他都看到了。
“我正要回去看看,你早些休息。”崔阙再次避开了那些问题。
“哦。”崔商的表情在暗处并不十分明显,但大约是没什么变化的,除了那个幼童的身体,他的思想和表现都比很多大人更沉稳了。
崔阙没有再理会他,加快了脚步迅速回了书房,放下烛台,打开匣子,看到的果然是一本书。
这是自己要找的那本吗?
书上并没有封皮,一上来就是满页的文字,看边缝,这是半本书。
翻到后面看了一下,没有尾页,这是一本没有结尾的书,结合那个“三”也许这是一本书的第三部分,或者是三分之一的“三”。
书页微微发黄,上面的墨字却是清晰,那是神力写出来的字,并不会随着当事人的死亡而消亡,这种神力理论上是能够永久存在的。
这也很好地保证了书中内容的完整性,不会轻易为时光抹去。
“界树开花了,这是神的宣告,总有这么一天,总会有这么一天,让这一切的罪恶终结……”
崔阙皱眉,除开第一行那个明显是某个句子的结尾的两个字,第二行开始的文字就是这么刺激的东西,提到“界树开花”,看来这件事并不是第一次了,至于“神的宣告”,谁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宿命一样的“总有一天”像是早有预料。
但,“罪恶终结”指的是什么?
跟灭世浩劫有关吗?
“一切早该在开启的时候终结,那个挑起这些罪恶的人已经死了,随着灭世浩劫而告终,我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为什么还会再次开始?到底为什么?”
“罪恶的后代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人,为什么还要承受那些罪恶带来的恶果?神啊,你睁开眼看看,我并没有错,我的妻儿也并没有错,为什么会死?”
“神立城的存在难道不能够保证我们的存活吗?我们难道不是神的后代吗?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一点儿生的希望都不给我?”
“不,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一定还有机会的,一定还有活着的可能的,我不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这本书不同于那些,也不同于梦师编出来的故事,更像是一个心思烦乱的人在写日记,一段段文字有些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有些时候像是在无助地祈求神的宽恕,有的时候又是在抱怨愤怒,他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在大段大段的怨言之后,薄薄的几页纸就到了尽头。
他逃了吗?
外面是什么?
为什么界树开花就是神的宣告?
涉及到界树开花的也就是第二行的那一句,并没有其他的文字提及,后面说的多是一些对神的抱怨祈求什么的,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崔阙挑出那些若有所指的句子看了看,朦朦胧胧,好像有了一个大概的框架,这是一个知情者,他知道界树开花的意义,知道这件事和灭世浩劫的关联,大约如同下雨前的乌云一样,算是示警吧。
他可能知道是什么事导致了灭世浩劫,还有之前的界树开花,但,在他看来,引发这件事的人已经死了,说明事情已经完结,没想到还有后续,而这个后续大概就是灭世浩劫的再次来临,这个几乎要把他逼疯了。
为什么?
如果能够在第一次灭世浩劫存活,那么他怎么不去想自己可能躲过第二次灭世浩劫?
总有点儿侥幸心理吧,为什么那么肯定那么断言,不惜要逃出去。
逃出去?界树之外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崔阙想的远了一些,他并不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但神立城的居民都知道,界树之外是不可触碰之地,出去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回来的,当然也没看到过他们的尸体,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死是活,哪怕有神力作为牵引,也无法探寻界树之外的混沌之地。
日升月降,一夜的轮转并不会改变太多事情,崔阙收好了那薄薄的书册,混在一堆木匣之中的匣子毫无特色可言,他主动出门去外头转了转,才出门就发现花香更浓了。
街上的人并没有几个,随着一路往界树那里走,花香愈发浓郁之地,远远就看到了很多人,他们都聚在树下,如同殷情一样,仰头看着界树,似乎是在等那花朵变成果实落下,目光中的痴意让他们都显得有些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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