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鸿义二十三年,有星夜堕,红光冲天。
群鸟啼鸣,久久不息,噪声扰人不得安眠。
大夏朝珠胎已结十五月仍未落地的温皇后,心事重重立于景星殿前仰望东方,忽觉腹中一坠,剧痛难耐。
……
昌平元年,春,万物始放。
一匹瘦马拉一辆旧车行在前往雁阳的小道上。
赶车之人身穿灰白短衣,与车马一应的低调,弱冠之年,五官俊挺,举止投足间自有一番峥嵘潇洒之气。
另有一人骑匹老马相随,与他年纪相仿,却是不一般的俊秀,眉目含笑,麻衣粗袍掩不住清荣峻茂。
刚经历一场“乌匪之乱”的淳州极为凋敝,路边茶舍茂店若非只剩倒塌的茅草木棚,便是被烧得一干二净的焦黑遗骸,山野凄凄,田地荒芜,所见的村落中百姓不是死于作乱,就是逃难而走,人家十不存一。
一路行来,他们竟然只能靠着干粮与偶尔打得的猎物过活,可见淳州惨状。
将近雁阳城池,倒是不见“路有饿殍,野见荒骨”的景象,但一行至此,也少见富足之民,多是流离失所的逃难百姓,背着行囊,面显菜色,瘦骨嶙峋。
去岁先涝后旱,颗粒无收,朝廷不想着剿匪赈灾,反而更为变本加厉地征讨赋税,无怪乎天下民乱四起,烽火遍野,纵使强行被镇压,也死灰尤复。
“就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圣贤!现在掉头走也还来得及,”自车厢中传出一个脆生生的童声,“反正我跟着莫师也挺好的。”
“闭嘴。”凌晖面无表情道,“在你将莫师幼子腿骨打折之后,你已经没权力做选择了。”
车前帘子一掀,钻出个怒气冲冲的孩童,长大嘴巴露出漏风的牙“你怎么不说他一拳头打落我几颗牙?!”
凌晖端得是漠然无情“始龀之年,总要往下掉牙。”
小孩更怒“敢情不是你掉不痛不痒?被毁容的是我!你看隔壁小莺儿都不理我了!”
“已经没有小莺儿小燕儿的什么事了,”凌晖扭头看他一眼,“若非澹台先生与阿祖有旧,我也不敢湉着脸将你送去——以此玉珏为求,当能允你为一童子——只要肯收下,无论洒扫还是奉书,悉听尊便吧。”
“这也太恶毒了吧!”凌昂极不满,自认钟灵毓秀、聪颖非常,拜个没名气的老头儿已经很不甘愿了,现在听闻竟然还只能做个童子,马上就炸了,“我堂堂酸台巷大把头,康乐坊‘大将军’,将来要冲锋陷阵、横扫千军的,你让我去做个童子?”
凌晖嗤一声,懒得跟这蠢货说话。
旁边身骑老马徐徐前行的青年轻笑“你兄这是以退为进。”
他转过头,接过话头说道“澹台先生已近八-九高寿,精力有限,且已有关门弟子,送你前去实是想你拜得高山先生或是傅先生为师,当然若能蹭得澹台大小先生些许教养,也是意外之喜。”
凌昂眉毛一扬,挺不领情“那又是谁谁谁?”
凌晖见得好友眸中笑意更浓,深吸一口气,又一次致歉道“叫之遥兄见笑了,此子顽劣,素来放诞无礼,家慈家祖幼宠至今,实是当得一番恶教。”
“无妨,阿昂天真烂漫之至。”
虞礼并未着恼,反而给小孩儿细细将这些人讲了一番“澹台先生乃当世之奇人,一生虽隐居不仕,却精通经学道法,善兵法,通农事,精乐律,堪称一全才。生平收弟子有四。”
“大弟子高震,雁阳之名士,文采斐然,琴艺卓绝,天下知名,常随澹台先生左右,居白鹤山不出,因而也被称作高山先生;二弟子傅楼,有远见卓识,才策谋略深得澹台先生真传,只是与其师一般,淡泊名利,无心于仕,已拒多方聘任;三弟子为澹台先生亲子澹台鹤,精经法通杂学,尤为善断,且性豪爽,素爱结友。师门四人,俱是一方大贤。”
凌晖在旁附和“这般高贤,肯收你做童子我就谢天谢地了,还哪来的脸说人家只是乡野村夫!”
只是凌昂脑回路素来与众不同,不仅没感觉到这番夸赞的力道,反倒咄咄生奇“那四弟子呢?四弟子怎么不说?”
凌晖、虞礼两人对视一眼,凌晖对好友一拱手,示意帮人帮到家了。
虞礼悠悠一叹“还有一位啊……”
“这位可是说来话长了。”
成帝在位今已三十九年,前二十三年以章平、鸿义为年号,虽说统治期间国力确实渐趋衰退,倒也不能说是乱世,但自温皇后夜产“灾星”之年起,曾因被愚弄怒而诛杀国内方士、术士多达数万人的成帝,似乎也变得迷信起来。
很显著的一点,便是妄图以更易年号来抹煞灾厄、延续国运。
成帝频频改换年号,最甚时甚至一年两改,不过此等作为并未使得大夏朝更加昌盛,反倒因为成帝听信谗臣,倒行逆施、残暴昏庸,天下更为艰难困苦,民不聊生。
再加上烽烟四起,门阀割据,世间已现彻底的乱世之象。
当然一切还是要从鸿义二十二年前的一番动荡说起。
成帝不分青红皂白杀尽天下术士,其中有弄虚作假愚弄世人之徒,也有真才实学修行有道之辈。
其中一位极受民间推崇的“活神仙”在徒子徒孙被屠戮一尽时,含怒而死,死前曾对成帝发下了一番恶毒的诅咒。
“且待明年灾星降世,乱世象成,妖孽随生,国将不国!你枕畔将永无宁日!”
当年横生的异象便层出不穷。
席卷了衡州、临州、靖州三大州的蝗灾;开国武帝当年手植的大柏树不复青青,枯黄残败;夏日飞雪,更兼冰雹,砸坏一年收成;成帝夜梦一乌鸟,大口一张吞食了天下。
更甚者,夏皇后珠胎于当年迟迟不落地,要到第二年春,才姗姗来迟。
此子生时更伴有星降,星火烧延数十里,屋舍焚毁百姓惨死,损失巨大。
到了天明,扶摇城树皆枯,花尽败,追溯源头,正是当朝廷尉殷毅府邸,据传殷夫人产下一女,自此女降生,府中便阴气森森,鸟兽不近。
种种不祥,正应了灾星与妖孽之象。
成帝惶恐万分,先溺死亲子,再逼问殷廷尉,廷尉怜女不允,成帝怒起,杀尽殷府百余口,灭了其满门。
凌昂眼睛瞪到老大,此中秘辛简直闻所未闻,他整个人都振奋了“陛下竟然曾有子降?他不是先天……”
迅速捂住嘴巴,警惕地看着自家亲兄长,唯恐对方向自己动手,片刻后见他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己一眼,就又哼哧哼哧道“陛下不是求子求疯魔了么……”
成帝后宫佳丽无数,宠幸之人当也有得十数位,但多年以来,岂止是子息不丰,而是只落地了温皇后那一胎!
其余不是莫名流逝,便是胎死腹中。
成帝近年来越发蛮横暴戾、专断独行,未尝不是绝后之故,破罐破摔,彻底放纵自我。
“不是,等等,”凌昂忽然一愣,“咱们不是在讲‘关门弟子’么?扯这些成年旧事做甚?”
凌晖深深地望了幼弟一眼。
凌昂深觉大兄已按捺不住要揍自己的欲-望,连忙转向虞礼“之遥哥!你继续讲啊!”
虞礼噙着抹笑意“殷家女未死。”
“你不要告诉我她就是澹台四弟子!”凌昂难以置信,“陛下连唯一的儿子都杀死了,会放过‘妖孽’?!”
唔,当时可能没想到这是自己唯一的孩子,谁想到后来成帝会乱子绝孙呢……
虞礼依然不急不躁“殷毅主管刑狱,深知陛下本性,自觉难逃此劫,便令家中忠仆携女潜逃,果然举家赴死。陛下曾派禁军总领褚赤褚将军追杀,一来世家同枝,没拦得住陛下灭殷家满门已觉不妥,也不忍殷廷尉唯一血脉断绝,再者褚将军曾得殷廷尉恩情,不忍杀殷家独苗,因此反护送此女前往西津殷夫人娘家徐氏,徐氏出族中一夭折孩儿交由褚将军回禀,自此将殷家女匿下。”
凌昂滴溜溜转着眼睛“可那是祸国‘妖孽’啊!”
“陛下信了吗?”
“当然未信,但碍于满朝非议,也不敢明目张胆,不过早年时徐氏暗杀者频频,自是某些人余恨未消。”
虞礼道“事实上陛下能忍那么多年已是奇事,近年来天下纷乱,朝堂中‘妖孽’之说也渐起,虽说将乱世归咎于一女儿着实荒诞,但满朝文武不敢责备自身,不敢责备陛下,自是得找个心理安慰。“
他笑“陛下早晚要惦记起这边陲之境的殷家女,澹台先生对小弟子宠爱极深,自然也要为其寻求庇佑。”
凌昂一脸“我知道你就是在打先生们主意”的表情,随即不免疑惑“那殷家女又为何与澹台先生扯上关系?”
“世人迷信得多,连徐氏一族也多出诋毁之言,殷家女亲舅舅徐霆深爱甥女,为避追杀,也躲纷扰,便携之云游四海。行到雁阳时,突害大疾,命不久矣,便将之托付于忘年交澹台先生,向族中寄书求援,当年便去世。”
“徐氏来人扶灵回乡,顺便要带走甥女,孰料澹台先生不准备放人了,由徐家人见证,天地正礼收为关门弟子。”
凌晖冷笑“看看人家!看看人家!能叫澹台先生都见猎心喜、无视男女之别身世之辛,揽下此般麻烦都要收入门内之人,岂止是天赋奇才!你呢?偷鸡摸狗的奇才么?”
凌昂翻白眼“还不是应了妖……”
一个爆栗子砸下,他猛地捂脑袋蹲下,硬生生咽下后一个字,动作幅度之大让破旧的车厢都是摇摇一晃,如要散架。
凌晖森然道“告诉你这些是要你有个心理准备,不是叫你当作把柄胡作非为!你要是真拜在澹台门下,那就是你小师叔!放尊重点!”
凌昂愤怒反驳“既然那么麻烦,你就不该把我送那!”
凌晖一眯眼,凌昂马上连滚带爬窜进车厢,死死捂住车帘,闷声不响。
凌晖深吸一口气,压下蠢蠢欲动的揍熊孩之心“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凌氏虽无不臣之心,但拒守明川也有三代,外有西夷虎视眈眈,内为陛下所忌磨刀霍霍,送你来,既是赌,也是保!若我凌氏在明川满盘皆输,保不准你有这个运气,成为我凌氏翻身之本!”
虞礼劝架“光赫兄不必动怒,阿昂虽皮,却是知晓分寸。”
车厢内哼哼了两声,似是拉不下脸的告饶,又像是死性不改的顽固。
瘦马、老马继续慢悠悠前行。
不一会儿,车厢窗子开了,小孩儿探出脑袋问虞礼“祸国妖孽啊……长什么样?可有闭月羞花之容,倾国倾城之貌?”
作者有话要说 1120
1这单元挺难的,写了修修了改,我尽量每天9点老时间更,如果到点了还没更,就是蠢作者又在现场改文,放心,设定一旦放出来就是定局,但在存稿箱么,改改就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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