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年代以灭世作为目的,总不能指望整个大陆都庸庸碌碌被动地等待灭亡降临。”
维拉尼亚笑道“巨龙在深渊里寻找机遇,梦魇费尽心机构造梦境世界,我也有我自己的算计,现在天使想要寻找另一条道路,其实宗旨都是一样的——谁都想成为下一个阿拜斯,成功渡过纪元的终结,但机会并不会留给所有种族,甚至是说,或许成功跨越黑暗的存在,也仅仅只是单独的个体。”
黑龙也不得不感慨“这就是‘挣扎’……但哪一种道路,竟然要以同族的生命作为阶梯?”
祂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
要知道马亚拉大陆孕育了多少生命,诞生了多少种族的文明,就算是再凶残再野蛮的习性也总有逻辑,或许迫于天性,或许迫于环境,唯有泰坦是从创世之始就同族相残不死不休的奇葩,这类奇葩还得到了诸世最大的宠爱,独占世间绝大多数的光明;再联想到光明神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泰坦,祂借由自己的血肉与泰坦光源转化而成的种族,没准也继承了泰坦的某些种族特性?
但这又不能说明现如今的惨剧。
千万年的时光中天使都好好地作为神造之族而存在,秉承着神所设立的一系列“美德”,甚至天使彼此间都以兄弟相称,感情深厚、性格笃实、信仰虔诚,就算神明消失天国坠落之后,依然互相扶持信赖——要说大天使长伽尔,直至如今,身上的神圣特性与悲悯之心都不曾消失,灵魂纯粹得就像光明蕴成的烛火,照得何其通透,毫无阴霾之色——但也恰恰就是这样的他,毫不动容地杀光了自己所有依然“纯粹”且“虔诚”的同胞,制造了天使几乎灭族的终局。
不,不是几乎,天使已经被灭族。
“瓦格雷,你大概很快会看到答案。”因为还在思忖的缘故,维拉尼亚咬字非常缓慢,“无论伽尔打算做什么,他的敌人先要是光明神,然后才是这个世界。”
巨龙洞彻的双眼定定地盯着她片刻,忽然道“那么你的‘挣扎’呢?”
祂的话语也说得极慢,大概由于祂的声线低沉如闷雷,带来的压抑感更为沉重“瓦解光明教皇的统治,对你的‘挣扎’有什么必要的作用呢?”
“看来你这段时间想得挺多的。”维拉尼亚笑意不变,只是微微叹,“你看我将根扎在瓦格里奥特,想来应该能猜到我将赌注压在哪里。”
黑龙沉默片刻,又道“人类?”
瓦格里奥特不禁异种,异种与人混居,就这点来说,好像与红龙帝国类似,但要知道,在红龙帝国,异种是第一等,混种是第二等,人类只是处在末流的奴隶,而瓦格里奥特的开放确实以融合与平等作为宗旨的。
人类确实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种族,因为弱小,所以能容忍,因为曾挣扎求生,所以能接受同道者。
虽说风暴联盟长期苦于红龙帝国的征战,只能顽固地秉承作为人类的身份,极端排外,但瓦格里奥特毕竟处在联盟边陲,即便以人类为主导,也没有那么苛刻的传统,才慢慢演变成如今的模样。
“特拉丹是人类教国,纯白教皇是人类,”黑龙说道,“除却了个人恩怨,你非着眼于特拉丹肯定也是出于这个理由。”
维拉尼亚的话回得滴水不漏“只是尝试而已,我也不能确定设想是否能成真,也不好与你言说。”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不确定你是否知晓,”黑龙说,“但应该要予你知晓。”
维拉尼亚来不及感慨竟然连巨龙这般倨傲不群的存在都会学着说话打铺垫,但还是有些好奇祂要说什么“请说。”
“冰雪之主也无法带你去往黑暗的另一边——或者说,即使是冰雪之主,也无法确保自己能够顺利渡过这一纪。”
祂还是很直接的,也许知道自己说出的是何等石破天惊之言,所以即使是巨龙,也要谨慎斟酌字眼“深渊不是例外。深渊也是马亚拉大陆的一部分。所以,现在是整个大陆都被黑暗笼罩着,包括深渊。”
维拉尼亚很久没有说话。
她是何等聪明的脑子,只需旁者轻轻一点,便能顺藤摸瓜挖掘出对方所有的未尽之言,此刻她定在那儿,大脑嗡嗡直响,霎时有太多思绪在脑海浮沉生灭。
她很清醒,她知道黑龙的最终目的是诓她去深渊,但祂现在所说的,并不是谎言,而是她没有想到的事实。
她当然会有错漏,她也会有一叶障目的时候,比方说,她那样地相信阿拜斯,就会为这种不可撼动的信任蒙蔽双眼,误会了祂无所不能,可是,就算祂是上一纪的唯一留存,就算他曾经成功渡过一个黑暗年代,也不代表这一次祂仍会是例外。
“我知道。”维拉尼亚闭了闭眼睛,暂时挥却那些纷杂,“瓦格雷,待我解决了特拉丹,再来与你分说。”
一个高度教权的国家绝对是难啃的骨头,而特拉丹又是其中之最。
虔诚到近乎丧失自我的民众悍不畏死,倾国之力供养的教廷强大到可怖。
他们谦逊、无私、克制、正直……所有神会用来赐予造物的美德准则,都是禁锢特拉丹子民的模子。
甚至,纯白教皇比光明神还要具备精神洁癖,他眼中不容许任何瑕疵。
天使作为神的造物生来就纯洁光明,而人却是善恶皆具、清浊共存的种族,明明有着先天无法跨越的阻隔,纯白教皇却硬生生地将统治的人类塑造成了自己理想的模样;违背天性造就的这一切,其中艰难可以想象,大概也恰是对人类这个种族存在那般的痛恨,所以才能达成这样残酷的现实。
处在这种高压精神统治下的子民没有独立的人格,只是作为秉承教皇意志的容器,所以要攻打特拉丹,难的不是面对这一整个国家的战士,而是面对教皇亲手掌控的千万傀儡。
“人这种生命,充满了劣质的品格。自私、贪婪、胆小、懒惰……弱势的处境,更造就了更多的不堪,每一种都何其憎厌。但是人心中也有光明的种子,它随风飘散,寄养在人心之中,被鲜血浇灌,只要有一点生长的土壤就会盛放。虽然为生存的不折手断所酿就的每一个苦果都能成为恶魔绝佳的食量,但内心无意激发的善念有时也能够造就难以想象的奇迹,所以人类,一直背着天国与地狱在行走,他们弱小但是挣扎,他们短暂但是顽强。因恶念堕落泥沼,因污浊坠入黑夜,但也会在污泥之中渴求黎明,会于黑暗之中呼唤希望——这就是人类的有趣之处。”
“我真的是,很喜欢人类啊。”
联合军队是维拉尼亚攒起来的,总战争指挥官毋庸置疑便是她,事实上,各种族彼此之间极端不信任,想要他们配合也很难,维拉尼亚也只能选择在最恰当的时间调度,在最合适的机会差遣,才能打出最佳的效果。
她在正式开战之前,做了一个小小的额外的尝试。
她能准确地定位到精灵阿布托因的梦境,就也能定位到萨尔菲尔德的梦境。
越是强者,精神设防的程度就越深,尤其是被梦魇拉入梦境的存在,他们的精神防线要他者还要强悍得多——萨尔菲尔德无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大概是因为他清楚地知晓人类相较于异种先天的弱势,也因为被梦魇坑了太多次,所以他在精神领域所做的努力确实极多;若论难度,进入他的梦境比进入黑龙的还要麻烦。
但维拉尼亚还是成功了。
她行走在白金色的宫殿内部,被辉煌灿烂的光色映照通透之时,感觉到整个梦境都在排斥她,连空气都似乎有沉重的质量,正在挤压着她的呼吸——她就像最初被梦魇坑到对方梦境中时那样,迈动脚步向着阳光铺陈之地而去。
“日安,冕下。”她说道。
即使互相坑得你死我活,即使刚刚在黑之森苛刻地交过手,再一次得见的彼此,依然平和得好像旧友重逢一样。
造梦主显然已经感觉到入侵者的气息,但他仍立在花圃前,安静地凝望着纯白的玫瑰,直到话语落地才慢慢扭转过头来看她。
“自投罗网。”
“你会放我出去的。”维拉尼亚心平气和道,“再者,梦境的束缚对我也无甚效果。”
梦魇现在被纯白教皇所困,后者虽然造就了这个成功的陷阱,但并不能永远围困住梦魇,毕竟那是无意识海洋,而且对手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底牌的梦魇,维拉尼亚不知道萨尔菲尔德从梦魇身上掠夺了什么,但至少她确实在无主的梦境世界得到了不少东西。
不是没有想过取梦魇而代之,只不过,即便没有梦境世界的主人拦阻,死域也已经无法再扩张,这个领域借由死亡而生,当然不会随意破灭,但作为造梦主的维拉尼亚却是有极限的,她并没有做好彻底接任神格的准备,一旦放任死亡无限制地蔓延,无法掌控的梦境迟早会反过来侵吞她的力量。
所以,即使没有梦魇,她也没有太惦记梦境世界的控制权,她只是想办法分析了梦境的构造,测验梦境的规则,并试图找出破解的方法,然后她找到了梦魇世界的精神定位点。
她尝试了不少次数,才分清不同生灵的灵魂波段,并且准确定位到萨尔菲尔德。
当然她是绝不会告诉他,她废了好大的力才能找到并破开他的精神防线,再一次抵达这个梦境。
“大胆。”他冷冷道。
“胆子大就不敢来宣战了。”维拉尼亚甚至还带上一抹笑,“怎么,伟大的教皇冕下竟然连迎战都不敢吗。”
纯白教皇的眼睛里毫无感情。
维拉尼亚上前几步,与他站在一道,看着那些白色无瑕的玫瑰,笑道“举世皆道纯白教皇的偏执没有道理、无药可救,我却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我纠纷的原因。”
“并非是我窥探了你的过去,”她感慨道,“而是因为你我是注定的对手。”
她笑意不变“因我喜爱人类,我以人类作为承载自由与平等的根基;因你憎恨人类,你禁锢着这千万万的子民不得解脱。”
“不防打个赌,萨尔菲尔德,无上的教皇冕下——看看,推倒‘哀泣之墙’的,究竟为我的军队,还是你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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